着新生命的是去冬还未来得及被土壤分化吸收的枯枝败叶，它们同新生的嫩根嫩叶缠绕在一起，发挥出生命最后一点余热。

　　种子被深埋于积雪之下，一些成长为幼苗，一些没能挨过寒冬，成为养分，而那些生了根的，在十个月后又会成为厚厚的积淀者。这便是生命与季节的迷人之处，春花、夏雨、秋水、冬雪，滚滚向前，从不停歇。

　　庭院里的两棵树开花了，一棵是杏树，花朵毛嘟嘟地簇拥在枝头，压得短而粗的枝干站立不住，只能斜倚在黑色的铁栅栏上，勉强支撑住巨大的花冠。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杏树，一改清丽、孤傲的形象，顶着一团谁见了都想伸手摸摸的绵密的花朵，向世界露出谁都愿相信的稚嫩面庞，憨憨笑着。

　　我数次从那里经过，每次都要停下来驻足观赏一番，想象着那是墙角的一只猫咪，它慵懒地卧在那里，抬起爪子轻轻舔舔，站起来绕着铁栅栏走一圈，复又躺回原地，继续舔它的爪子，春天的韵味四处漫延。我再定睛一看，它已悄悄立在墙角，又变成了一棵杏树的模样，粉嘟嘟的花朵上闪烁着微微的光芒，灵气逼人，是春天的第一张面孔。

　　另一棵野山茶也开花了，艳丽的玫红色花朵疏疏落落地挂在枝头，它的身量比杏树高出许多，也更加惹眼，它仿佛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身量微微长开，还带着露水一般的青春气息，眉眼间皆是清冷高傲，也有隐隐的风情从眉梢眼角散发出来，惹人注目。

　　可它对自己的美丽毫不自知，依旧静静地开花，静静地落花，一副静止的山水画一样，用诗一样的枝干和阴影，营造出少女怀春的意象。野山茶是静的，却又不是完全静止的，它非静非动，亦静亦动，静止的是禅表面的简单，动态的是禅内在的丰富。

　　一些花开了，另一些花落了，花瓣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声音轻微细腻，只有闲适的人才能听到，就像王维一样，在寂静的夜里望春天的空山，在闲来无事的时候看到了桂花飘落，于是树就不仅仅是树，它变成了画，变成了诗，也变成了音乐，在夜里缓缓流淌。

　　这无疑是一个孤独的瞬间，无人能懂，无人关注，就像皮日休在《闲夜酒醒》中写的一样，醒来山月高，孤枕群书里。酒渴漫思茶，山童呼不起。酒醉醒来，看到山间的月亮高高挂在天空，他瞬间由当下回到亘古的宇宙时间里去，但自我意识马上回答他的脑海里，他发现自己只是孤枕于群书中，刹那间，一切都回归现实，那种不能言明的抒情和孤独，全都浓缩在一个洒脱不羁的形象里。

　　春深了，两棵树隔着一道铁栅栏遥遥对望，一边是瘦春，一边是富春，再过些日子，瘦与富将会

　　奔赴、相拥，成为春天里最靓丽的风景。

　　人流不息的街道上，两个老年妇女推着两台轮椅，上面坐着她们的闺蜜，四个人在人行道上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看四周的景色。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无非就是脸上带着明媚笑脸的人们、草坪上一刻不停洒水的喷灌器、小河旁开得风风火火的杏花，还有长出了嫩叶的柳树枝。一种类似于青年人的朝气使她们鲜活生动、引人注目。这叫我不由想起人们初春踏青时的情景来，不就是这样呼朋唤友、天真烂漫、兴高采烈吗？

　　她们褪去世俗的衣衫，光溜溜、赤条条地行走于世间，在自然界里接触诗歌、音乐、美术，让美好始终填满心灵，这些东西始终支撑着她们，就像余光中说的那样，哪怕在最严酷的冬天，也不忘玫瑰的清香。

　　在充满坎坷的人生里，又能有几个这样随心所欲的瞬间呢，不计得失、不管温饱、不问归处，只是漫无目的地走、春意盎然地寻，用心态的年轻弥补岁月的苍老。如果是那样，即使即刻入土为安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至少，她们是花红柳绿地入土为安，人生在最后一刻达到了高潮，与春风、春花、春雨以及年少时的挚友为伴，一切足矣。文/李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