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的一个春天的上午,我在远离县城的一条乡村公路上等班车,路边的杨树正吐露着新芽,空气里混杂着新翻泥土的气息,远处的田野里,播种机“哒哒哒”地穿梭耕作,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班车久等不来,无聊之余,我拣起一段杨树枝在沙地上写字,之后,顺手把树枝插在路边松软的沙土中,忽然想到,这么随意一插,它能活下来长成大树么?这样想着,又把它拔出来,在距离公路十几米的地方选了一处避风又湿润的洼地栽上了。
这倒成了我的一个牵挂。
以后,每当乘车路过那里时,我都紧张地透过车窗看一看它,还好,由于它旁边再没有树,周围地表像长了癞的头皮,一片沙地一片毛草的,不会招来人和牲畜,再说,它那么小,谁都看不上眼呢。
两年时间飞快地过去了,它除了稍稍长高了点儿,身体柔韧了一些外,没有太大的变化。即使是盛夏,那嫩黄的叶子也只有指甲盖般大小。本来栽上它就是无心的,更没有期望它能长成大树,但每每乘车路过它时,它都奇迹般活着。在惊喜的同时我的担心不断增加,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被丢在了野外,不同的是,孩子越大越安全,而它却越大越危险。它能活下来么?
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第三年的夏天,我乘车回农村老家,途经它时,分明看见几天前还有的最长的一根枝杈竟少了半截!在农村长大的我知道很多对待树木的办法:刀砍,锯拉,火烧,牲畜践踏,还见过洪水把成棵的大树连根卷走。那时,在伐木现场,看到大树轰然倒地、身残枝断,伴随着喝彩声,我与人们似乎都沉浸在某种快感中;洪水袭来,站在河岸上,看到大树慢慢地伏下庞大的身躯汇入洪流之中,也是阵阵莫名的兴奋,而这次却是心头隐隐作痛。
第四年,当地实行封山禁牧了。我想,它可以自由地生长了!当我再一次途经它时,它昂着头,微微挺了挺身体,像是给我打招呼,又像在展示它青春的生命。我的心坦然了许多。
第五年和第六年,它长高了长壮了一些,坐在车上,远远的就能看见它,周围的草地也一片片的绿密了。有一次,我竟然看见一个老农坐在树下歇凉。
去年,一个养蜂人依托它搭了一个帐蓬,我下车去买蜂蜜,仔细地看了看它,它强壮了许多,但算不上挺拔,而且皮干涩、少光泽,枝条多杈。我抚摸着它的身体,心想,它做不了栋梁之材吧,也许它只能长成个小老树。然而,它却处处显露着质朴、顽强的生命活力。
一棵树,活下来不容易。每一个人,栖居在包括这棵树在内的自然界中,感受着春天大地的复苏,风拂树叶的声响,流水的节奏,四季的更替,该是庆幸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