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6月至1987年2月，我从内蒙古自治区直属机关下派到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挂职工作。当时，正值我国改革开放初期，各项事业处于拨乱反正，正本清源，改革开放逐步走上正轨的历史阶段。莫旗是我的故乡，我以热爱自己的民族的热情和一个新闻工作者的视角，全身心地投入到莫力达瓦的各项改革。近三年来，我走遍全旗72个少数民族村屯，深深感受到这里的贫穷和纯朴的民风。在充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与旗委、旗政府的同事们一道，围绕全旗的经济社会发展各个领域进行了力所能及的各项改革。

　　1.从宏观上对莫旗经济发展模式作了改革思考。

　　旗县是宏观经济和微观经济的结合部。经过“十年动乱”，“以粮为纲”方针已成为当时指导全国农村工作的铁定模式。1986年初，时任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书记的张曙光同志在一年一度的全区三级干部会议上开展了为期一个月的“念草木经，兴畜牧业”的大讨论，闭会时要求每一位与会者必须交一份学习论文。当时的会议上，人们热议将内蒙古各地可分为“林牧经济型”“农牧经济型”“城市经济型”等多种类型。我交的论文题目是：“从实际出发，实施兴草兴畜战略”，提出莫旗兼有“林牧经济型”和“农牧经济型”的特点，实行“林牧为主、农牧结合、多种经营”的经济建设方针更为合适。我的这篇论文于1987年1月18日在《内蒙古日报》发表后在当地引起较大反响。我提出莫旗应该实行“林牧为主，农牧结合，多种经营”的方针，是以当地的实际情况出发，从生态效益、经济效益、社会效益三方面统筹考虑的。

　　首先，有利于提高当地的生态效益。莫旗1.1万平方公里总面积中70%以上是山区，次生林和宜林宜草山地面积占全旗面积的一半以上。当时旗境内有44条大小河流，以每年60—70亿立方的径流量滋润着达斡尔山乡和辽阔的松嫩平原。

　　1984年6月我到莫旗工作，当年8月就赶上雨季洪灾，我与时任旗人大主任敖玉定同志率队奔赴莫旗东部五个乡抗灾。赶到哈达阳乡哈力图村时，当地已经汪洋一片。我们划着小船进入达斡尔农宅院里，下船推门走进去，里边水已淹到炕沿下，炕上有一位老汉还听着收音机不愿离去。我们无奈之下强行把老人拖走……

　　1986年夏天，诺敏河发大水，沿河村屯被淹。我和旗委书记额尔德木图同志一道率部从北部库如奇乡诺敏河上游乘小船南下，一路为沿河被淹村屯少数民族群众送去抗灾物资。小船行至宝山镇诺敏河摆渡码头时，险些被河上的摆渡码头钢缆刮翻。船好不容易划到博荣乡四方山村附近天色已黑。因为诺敏河水流湍急，水位急剧下降，船被搁浅在河中间的过水路面上了。大家只好下船徒步摸黑走到四方山村老乡家住了一夜。……

　　习近平总书记在浙江省工作时根据当地自然条件，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观点是有远见的，现在这句话已经写入党和国家的重要文献里。他提出的“生态文明建设”等“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也写入修改补充后的党章里，其观点之正确，教训之深刻，经验之宝贵，凡是在基层工作过的同志一定都有同感。

　　其次，有利于提高当地的经济效益。莫旗1978年农民人均纯收入71元，其中达斡尔族人口占多数的阿尔拉镇的人均纯收入仅有40元。1985年，全旗工农业总产值虽然比1980年翻了一番，但人均纯收入340元，远低于当时的呼伦贝尔盟、全区、全国的平均水平，其中达斡尔等少数民族农民的人均纯收入仅213元。达斡尔等少数民族贫困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多年实行“以粮为纲”方针，排斥多种经营，单打一搞粮食。1985年，全旗农民人均粮食纯收入228元，亩均37.6元，还不如一只山羊或5只白条鸡的收入。1985年，全旗300个纯收入超万元的农户中，没有一家靠单纯种粮致富的，而且大多数万元户都是汉族，达斡尔族万元户屈指可数。当时，林牧业产值在全旗农业生产中的比例虽然不大，但发展的空间很大，从长远看将要超过种植业的收入。

　　再次，有利于提高当地的社会效益。达斡尔人世世代代依山傍水靠打猎、采集、放木排、养畜、种杂粮和烟叶儿，顽强地生存到今天，就是靠多种经营繁衍下来的。1985年，莫旗各族群众和林场职工当年的采集、狩猎、木材加工等收入约700万元，都是利用和保护山林资源取得的。所以，莫旗的达斡尔等少数民族离不开大兴安岭，大兴安岭也离不开达斡尔等世居少数民族的保护和合理利用。

　　2.从微观上做了几件改革尝试。

　　一是探索林权制度改革。1985年至1986年间，根据内蒙古自治区实行农业大包干之后进行林权改革的要求，莫旗决定在中部次生林区搞林权下放到户的改革。我在宝山镇的一个村蹲点搞试验。但是事与愿违，由于宣传和措施不到位，个别农户将分到的次生林进行推光头式的砍伐，结果造成森林植被的破坏。可以说这次的林权改革是失败的，摸着石头过河不知水深浅，作为旗政府主要领导，我是有责任的，至今感到很内疚。

　　二是探索民营经济改革，当年有四个人物值得回顾。

　　——莫旗啤酒厂的刁佳振。1984年我到莫旗工作时，民营企业旗啤酒厂成立不久，厂长刁佳振一个瘦小的黑脸汉子，他头脑灵活胆子大。有一天他找到我说，当地有优质大麦原料和清洁的嫩江水资源，想扩大生产就是缺少资金和技术。于是，我借出差的机会领着他跑自治区有关部门争取到一点资金，旗政府又给他解决了国家正式工指标，以解决其后顾之忧。这个民营啤酒厂后来与东北的一家名牌企业搞联合，抱团取暖，借船下海，以解决资金、技术和市场的难题，结果越搞越大，一直成为莫旗的第一利税大户，2017年实现利税7000多万元。

　　——小煤矿主吕增瑞。莫旗地下没有大的矿藏资源，北部山区有点煤层质量又一般。莫旗农村大多数农户靠砍伐木材和农作物秸秆作燃料，对林业植被和环境污染影响很大。汉族农户吕增瑞找到旗政府，说他手头有点积蓄想搞小煤矿，以缓解旗内的煤炭需求。旗政府及时召开旗长办公会议，很快解决了吕增瑞的办矿手续，使其尽快投入生产。吕增瑞办起煤矿后免费为附近小学送去不少煤炭。由于煤炭矿藏潜力不大，他开的小煤矿运行了几年就停工了，他又到口岸城市满洲里搞别的项目去了。

　　——个体运输户郭兆祥。莫旗政府所在地尼尔基镇紧靠嫩江边，与江东黑龙江省的讷河县（后改为讷河市）隔江相望，多年来尼尔基渡口一直靠舶船摆渡。随着两岸人口的增加和经济社会事业的发展，尼尔基渡口过往车辆、人流繁忙，往往排队等候很长时间才能过江。公办的两艘舶船远远满足不了渡江需求，因为拥挤还时常发生人畜落水事件。旗交通局职工郭兆祥有一天找到我，提出想办个体摆渡船，以发挥他一技之长，同时希望缓解尼尔基渡口的瓶颈问题。旗长办公会议及时研究解决了郭兆祥的有关手续。我在任期间与分管交通的副旗长赵凤林同志（后来任呼伦贝尔市政协主席）共同跑国家交通部、自治区交通厅等有关部门争取到投资，在尼尔基嫩江渡口上建起一座平战结合的战备浮箱桥，大大缓解了嫩江渡口的过江难矛盾。1986年在宝山镇诺敏河渡口上建起一座永久性的水泥公路桥。两桥的建成结束了两省区和自治区境内相邻旗县的断头路现象。随着后来尼尔基水利枢纽工程的建成，嫩江上又建成一坐永久性的水泥公路桥，当年的“战备浮箱桥”完成了其使命，成为人们的历史记忆。

　　——个体工商户王世祥。尼尔基镇中心街南侧有个农贸市场。当年因为摊点小商贩多，面积狭窄，拥挤不堪，是个脏、乱、差的市场。旗政府决定扩建农贸市场并出台优惠政策，鼓励工商个体户们先搬迁后入住，给拆迁的破旧门店给予适当补贴。但是，个体户王世祥提出过分无理要求，说什么也不搬迁，就剩他一家是农贸市场的钉子户，平时又是市场的一霸。他的破砖房立在那里，严重影响了农贸市场的建设进度。为了尽快解决问题，我组织旗有关部门以现场办公会议的形式到农贸市场强行拆除了王世祥的破房子，围观的各族群众足有数千人，纷纷拍手称快。为了防止意外，我们特意派公安、消防、工商，甚至医院的医护人员到现场维持秩序，使拆迁工作顺利完成。这次行动在当地震动很大，也是一次现场法治教育，为遵纪守法的工商个体户们保驾护航，保障其合法经营的权利。

　　三是探索民族教育改革。莫旗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经济落后，人才留不住，大学生毕业了多数不想回来。我和同事们深深感觉到，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培养不走的人才是关键。于是，经过充分准备，旗委、旗政府联合召开了当地历史上首次民族教育工作会议。会议经过充分讨论，制定出关于改善民族中小学、幼儿园办学条件，提高从事民族教育的教职工待遇，对于考上大中专学校的少数民族学生给予奖励资金和困难补助等若干规定。加强民族教育的若干政策出台后，有力地促进了当地的民族教育事业健康发展。我调离莫旗之后的几年内，莫旗人大曾召开专门会议，补充完善了旗委、政府当年关于加强民族教育的若干规定，以条例的法律形式重新颁布，使莫旗的民族教育工作步入法治的轨道。在成人教育的改革上，我在任的那段时间，旗委、政府在以往措施的基础上，继续选派各民族优秀中青年干部到区内外名牌大学深造，学成归来后均已成为各级岗位的主要领导，有的还被输送提拔到盟市、厅局级领导岗位。

　　四是探索住房制度改革。1986年以前，莫旗的干部职工住房全部是一家一户的平房院套，冬季用煤烧土暖气，空气污染严重，宅基地利用率很低，公家还要给盖房补贴。随着人口的逐年增加，已无地可盖平房院套，住房难现象日趋严重。1986年，旗政府召开专门会议，下决心建筑有补贴性质的商品住宅楼，缓解各民族职工的住房困难，同时打破多年来形成的公用住房分配制度。于是，在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历史上的第一座商品住宅楼拔地而起，人们纷纷以好奇的眼光围观着这座新生事物。

　　3.几点体会

　　一是既要有宏观思维，又要有微观举措。作为旗县级主要领导，对上要贯彻落实各级组织的各项要求，对下要对所在旗县几十万各族人民的安危冷暖和福祉负责，关键是要善于把握对上负责与对下负责的一致性，保持定力，心中有数。

　　二是既要敢作为，又要善作为。敢作为的关键是头脑里要有党纪国法，不为各种干扰而动摇自己的意志和信念。善作为的关键是把好事做好，一时看不准的事不能急于求成，给自己和别人一定的思考空间和行动余地，在探索中改革，在改革中完善。

　　三是要清正廉洁，无私才能无畏。有句古话叫：“三年县太爷十万雪花银”。我下去时带两个提包，一包是衣服，另一包是书。三年后离任回来时，随身仍带两个提包，一包是衣服，另一包还是书。但是，我与莫旗各族同事、同胞的联系和友谊一直未断。

　　总之，回顾改革开放初期的莫力达瓦，我任职期间在故乡的这片热土上洒了一点汗水，做了一些实事，改革上做了一些探索。但是，比起长期在这里工作的各族同事们、同胞们，我只是一个临时工，是微不足道的。借这次的北京研讨会回顾那段难忘的历史，作为中国改革开放40年的亲历者、建设者和受益者，我们可以加深对中国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的理解，从而更加自觉地继续走改革开放之路，用我们力所能及的微薄力量为国家和民族的繁荣富强献计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