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底,借助网络新媒体的巨大推动力,《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火了,余秀华也随之一夜爆红。此后,这位先天脑瘫、婚姻不幸的民间底层诗人不断出现在公众视野,并在诗坛掀起一场“余秀华热”,热潮延续至今。对于这种突现的文学热点,我通常都保持着审慎的态度,不自觉地认为媒体的助推力远胜于作者和作品本身。近日,陆续读完《月光落在左手上》和《摇摇晃晃的人间》两部诗集,对主观定论略感惭愧,“余秀华热”绝非一阵风,她的民间底层书写和独特的女性意识觉醒,一定会为万马齐喑的当代诗坛注入新的活力,引领新的诗歌风潮。
余秀华写下了大量歌咏爱情的诗歌,这些诗歌直言柴米油盐,写实中带着冷峻的清醒。就算攫取爱情的红与白,她笔下的意象也绝不是情人嘴角的朱砂痣,或者人约黄昏后的白月光,更多的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亦或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她说:“我一直是一个怀揣泥土的人/遇见你/它就有了瓷的模样”。在爱情的世界里,她的生活也有质的变化,但是她终究还是乡土之人,自然有着乡人的淳朴和现实,不会像文人墨客,取材民俗,却依然格调高远,她吟咏的你侬我侬,不会是“将泥土用水调和,捏一个你,塑一个我”。余秀华渴望爱情,也愿意为爱疯狂,但并不因此认为爱情就全是纯美,爱情让她有了瓷的模样后,她反而更清醒地意识到“比你更易跌倒/比你更易破碎”。在爱的路上,余秀华也没有文人墨客的偏执和幻想,不追求朝朝暮暮,不在乎海誓山盟,更不羡慕巫山云雨,她笔下的《我爱你》开始于“巴巴的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表情达意时,“我依然会说我爱你/哦,这是多少年的深思熟虑”,直白而又深沉。甚至,她能清醒而敏锐地觉察到爱情中男女的差异,“女人的心是如何凉的/男人更不知道”,强烈的性别意识下,犹如置身旁观者的视角,将婚姻男女的隔膜看得透彻明了。这可能源于余秀华坎坷的情感之路,失败的婚姻让她对爱情有了一种异于以往诗人的冷静,尽管她渴望美好的爱情,也痴迷爱情的甜蜜,但她终究是一个现实的苦行僧,她并不看重爱情的天长地久,感天动地,只要相依时的温存,便可无问明朝,“如果哪一天醒来,找不到彼此/只有微风吹过/一定要微笑,无论记得还是遗忘。”爱情作为余秀华诗歌的一个核心母题,既饱含着诗人对于爱的渴望,同时,也折射着她不幸婚姻背后的清醒反思。她在诗歌《致雷平阳》中写道:“我以诗人的身份向你致敬/以农民的身份和你握手”,诗人和农民的双重身份认同在余秀华的诗歌中反复出现,构成了其独特的民间书写特质。
余秀华没有成名前,横店村就是她的全世界,生于斯,长于斯的横店村不仅孕育了她的淳朴,更培养了她农民才有的泥土意识,形成了她独特的底层民间书写。她说:“没有一个人的高傲比得过一棵玉米的高傲,没有一个人的从容能有一棵庄稼的从容”。她就像田地里高傲、从容生活的庄稼,不与诗坛先辈、同仁争奇斗艳,只是以自己耕耘收获的精神粮食滋养着“丰富有余,充实不足”的当下诗坛。
《中国青年报》记者曾问余秀华,走过那么多地方,最喜欢待在什么地方?她说:“还是横店村最适合我”。横店村里熟悉的生活场景,造就了余秀华区别其他诗人的独特审美视角,她的诗歌里常常出现月光、草、各类庄稼,她把一些农村特有的景物作为诗歌意象,并将这些熟悉的意象与自己做类比,在《后山黄昏》里写道:“一个人坐到满天星宿,说:我们回去/一棵草怔了很久/在若有若无的风里/扭动了一下。”以草自比,将自我置于广阔世界里,既写出一种卑微、孤独,又让一棵草面对自身时产生独特而充满灵性的凄美意境。再如“我是如此丰盈,比一片麦子沉重/但是我只是低着头/接受月光的照耀”。月光照耀,不是阳光照耀,联系其脑瘫和生活不幸,那看似纯洁的月光瞬间蒙上一层惨白之色,一片麦子的沉重,那是田间收获的辛劳,夹杂作为麦子一般个体的普通、卑微和不易,在横店村,余秀华就是那卑微的一株麦苗,其成长与收获,看似顺理成章,经历的却是无尽的艰辛。这也构成余秀华诗歌创作的一大特点,通过生活场景再现,把熟悉事物与自我进行类比,配以文字的陌生化,表达自我爱情的追求,以及生活状态的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