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穷荒绝漠,“死亡之海”;苍翠满目,生机扑面。驱车行驶在著名的穿沙公路上,这好似隔着迢迢银河的两组词汇,交相叩击我们的心灵。它们是库布其的前世和今生。
“库布其可以把沙漠变成绿洲,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在第六届库布其国际沙漠论坛开幕式上,希腊前总理安东尼斯·萨马拉斯感叹。
1.86万平方公里的库布其沙漠,三分之一披上了绿装。不仅如此,曾经吞没了无数文明记忆的沙漠,竟生长出一条条金色产业链,沙区10万农牧民脱贫致富。库布其沙漠的成功治理,是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指引下的完美实践,是总书记反复强调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重要思想的生动诠释。
超越自然的奇迹,是在久久为功的拼搏中出现的。在自治区党委、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在人与沙的艰难对决、反复博弈中,鄂尔多斯探索出“党政政策性主导、企业产业化运作、农牧民市场化参与、技术持续化创新”的库布其沙漠治理模式,开创了我国市场化防沙治沙的先河,为世界防治荒漠化开出了“中国药方”,提供了“中国方案”,贡献了“中国智慧”。
在个体与社会、生态与经济、现实与长远多重共赢的背后,是沙区各族人民发扬吃苦耐劳、一往无前的“蒙古马精神”,一代接着一代干、撸起袖子加油干,用忠诚呵护、心血铸就的“守望相助、百折不挠、科学创新、绿富同兴”的精神坚守。
世人瞩目库布其的“绿肥黄瘦”。就让我们循着那永远镌刻在莽莽大漠中的一串串脚印、一滴滴汗水、一个个希望、一曲曲传奇,来破解这惊天逆转的密码吧。
“守,就是守好家门,守好祖国边疆,守好内蒙古少数民族美好的精神家园;望,就是登高望远,规划事业、谋求发展要跳出当地、跳出自然条件限制、跳出内蒙古,有宽广的世界眼光,有大局意识;相助,就是各族干部群众要牢固树立平等团结互助和谐的思想,各族人民拧成一股绳,共同守卫祖国边疆,共同创造美好生活。”
“这个地方,曾经是鸟都不来的沙漠。今天风大,足有五六级。搁在过去,早就刮得遮天蔽日了。可是你看,哪里还有沙的影子?”
站在东达蒙古王集团风水梁产业集镇人工垫筑的十几米高的观景台上,达拉特旗绿化委员会主任、林业局副局长吴向东黑红的脸膛迸发着光芒。
吴向东手指的地方,良田畦畦、绿树森森,花香阵阵、鸟鸣啾啾……是忙碌的工厂,更是热闹的集镇。
家,还是那个家;家,又不是那个家。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在这里都成了可能。
就是执着于对家的眷恋和守望,沙区各族人民拧成一股绳,展开了绿与黄的殊死较量,打响了旷日持久的家园保卫战,硬是把库布其这个生命的禁区,由那个家变成了这个家。
沙碛之魇——
环境逼迫,许多牧民远走他乡
库布其是蒙古语,汉语意为“弓上的弦”。黄河似弓,沙漠如弦。库布其沙漠自西向东绵延360多公里,像一条黄色巨龙卧在鄂尔多斯高原北部,横跨杭锦旗、达拉特旗、准格尔旗。它是我国第七大沙漠,是距离北京最近的沙漠。
这是十几万库布其人的家园。直到明末清初,这里仍是“香草丰茸三尺赢,据鞍似踏绿波行”的美丽草原。之后,由于连年战乱和无节制的放垦开荒,逐渐退化为“死亡之海”。
“风起明沙到处流,沙压房子人搬走;沙蓬窝窝沙葱菜,养活一代又一代。”地处库布其沙漠腹地的杭锦旗独贵塔拉镇道图嘎查流传着的这首民歌,听起来让人心酸。
365天,300天都在刮沙子。“我是吃沙拌饭、睡沙铺铺长大的。”牧民陈宁布回忆,“一场大风刮过,院墙两边的黄沙堆得跟房顶一般高。最后,嘎查的人索性连院墙也不垒了。”
陈宁布在这片沙海里住了69年。他说,沙漠中的生活像孤岛。没有电,照明要点煤油灯;没有商店,买东西需骑骆驼到镇上;没有医院,急性阑尾炎这样的常见病,在这里足以致命;没有学校,许多孩子到十三四岁也上不了学;没有路,刚刚用脚趟出的路,隔夜就被风沙吹得无影无踪。
环境逼迫,许多牧民远走他乡。从陈宁布家去往独贵塔拉镇的路上,被黄沙掩埋的房屋痕迹和片片枯死的胡杨若隐若现,还有不知哪代人用过的石磙,无言地诉说着库布其的迷茫和哀伤。
新中国成立时,库布其沙漠每年向黄河岸边推进数十米,流入泥沙1.6亿吨,直接威胁“塞外粮仓”河套平原和黄河安澜,一度成了京津冀风沙源之一。它所带来的生态隐患,如同一柄锋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首都北京的上空。
生存之问——
再不种树,就会连家都没了
乌日更达赖的童年记忆里只有一种颜色。他家在库布其沙漠深处的杭锦旗图古日格苏木图格日嘎查,家里灶台、柜上经常盖着风刮进来的黄沙,出门就是黄色的明沙梁。除了刚生下来的小羊羔,圈里的山羊也是黄的。
他不信这个命。15岁那年,听说60里外有地方能挖碱挣钱,便赶着毛驴车加入打工队伍中。不到3年,碱湖被沙“吃”掉了。他又开始挖甘草,很快甘草也被人挖光了。满眼都是光秃秃的黄沙丘,骆驼饿死了,牛羊也一个个倒下去……
难道这辈子就这么被沙子欺负着,眼睁睁看着家园一寸寸被吞噬?
乌日更达赖之问,正是所有库布其人的生存之问。
乌日更达赖不答应!
要强的库布其人不答应!
“再不种树,就会连家都没了。”乌日更达赖卖掉山羊,换来的钱全部买了树苗。每年深冬,库布其沙漠都会有一米多深的冻土,为了能在沙漠解冻后第一时间种下去,他起早贪黑从60公里外的地方拉运苗条。
这时,国家启动“三北”防护林体系工程建设,推进荒漠化防治,伊克昭盟(今鄂尔多斯市)被列入其中。盟委、行署先行先试,大胆推行“五荒到户、谁造谁有,长期不变、允许继承”的政策。此举一出,立刻释放出巨大的魔力。
乌日更达赖种活50万株树,3000多亩黄沙被固定,他的牧场成了优良牧场。
“一毛不拔的沙巴浪儿”,在高林树老人那里早已是久远地过去了。当年他用3只羊换回的一驴车沙柳苗,后来变成郁郁葱葱的沙柳林。他在林下种草养羊,上世纪90年代初就成了达拉特旗中和西镇官井村第一个万元户。
再不能过这样的苦日子!达拉特旗国营白土梁林场场长王双喜对职工说:“就连那些边边角角也要绿起来、美起来。”短短几年,白土梁绿了、美了,林下经济也活跃起来。
有了树就能挡住沙,挡住沙就能保住家。
“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库布其人的眼睛里,有了他们喜爱的颜色。
奋起之变——
宁可累死,也要和风沙血战到底
脚下,是那条著名的穿沙公路。
115公里,双向车道,横穿库布其沙漠,被誉为“大漠奇迹”。它是库布其人向沙漠奋起宣战的最有力见证。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鲁迅先生的这句名言,在库布其却不成立。沙漠中,走过再多的人,留下再多的脚印,一阵风刮过,也会了无痕迹。想在沙漠中开出一条路来,比登天还难。
“烈日当头如火烤,烫沙灼脚无法走,就连摄像机都因高温停止工作。在饮水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大家唱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歌,冒着生命危险完成了全线勘测设计任务。”这是《杭锦史志》中记载穿沙公路勘测情况的一段话。
当时,杭锦旗是国家级贫困县。“要修成一条115公里长的穿沙油路,至少需要1亿元人民币。就是修一条普通的三级砂石路,也需要4500万元,这个数字相当于1995年全旗财政收入的两倍多。”1993年就来到库布其、一直钻研沙漠治理的杭锦旗林业局副局长蒋有则回忆。
“苦熬不如苦干。”
“生存问题不解决,何谈美好的物质家园和高尚的精神家园?”
“还子孙后代一个草木葱郁的库布其,必须把交通这个瓶颈解决了。”
“宁可累死,也要和风沙血战到底!”
穷则变,变则通。从基层到机关,从普通群众到各级领导,修筑穿沙公路的呼声越来越高。1997年6月16日,穿沙公路破土动工。
库布其不再平静。杭锦旗倾全旗之力,组成浩浩荡荡的治沙队伍,跟着修路工程队一起向沙漠进军。路修到哪里,沙障就打到哪里,草和树就种到哪里。3年内,组织5次万人治沙大会战,13万各族干部群众捐资出力。参加大会战年龄最大的70多岁,最小的只有七八岁。
据亲历者回忆,治沙大会战场面宏大,漫山遍野红旗招展,机车声、铁锹声四处作响。人们硬是用双手一根根扎出2453万公顷沙障,栽下几百万株树苗。有人统计过,如果把修建穿沙公路时栽下的沙柳一节一节接起来,能绕地球十几圈。
历史永远铭记。1999年,库布其沙漠腹地第一条纵贯南北的穿沙公路宣告建成,公路两侧还植下5万亩护路林带。这是我国建设最早、也是当时最长的一条穿沙公路。
时任杭锦旗旗委书记的白玉岭指着刚刚通车的穿沙公路说:“10年之后,这里将会变成绿色长廊、花的海洋。”而今,他的预言变成了现实。
犹如人体的主动脉,穿沙公路盘活了整个库布其沙漠,为政府、企业、农牧民以及志愿者治沙创造了条件。
这是一条承载沙区人民希望的生命通道,这是一条通往现代文明的发展之路。
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库布其的悠悠长歌,自此转向高亢雄浑的乐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