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份的戈壁，绿意还没有大面积泛上来，总有些灰蒙蒙的感觉。对这份灰败之色，从不怀有焦急难耐的心情，我太熟悉戈壁植物的生长节律，面上瞧着毫无生气，事实上根系早已深埋地下，即使是一粒小米大小的绿色，根也足有10多厘米长，它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暗自生长，小小的叶片中怀有占领灰暗的广阔胸襟。

　　戈壁上的草都有这份觉悟，何况是主宰戈壁的人呢？我心中默想着，回味着家中父兄亲友因戈壁而生的热烈奔放和朴实大气，对这片戈壁就愈发迷恋起来。它教会我的，不只是低调与沉稳，更有豁达和通透。

　　下了车，大家迫不及待地向着沙漠快速前进，更有不少人干脆脱了鞋袜，光着脚在沙漠中前行，我也不例外。

　　腾格里沙漠的沙粒是冷静的，微有些冰凉，却很干燥，脚踩上去，有一种漫游海底的感觉。这是一片古老而热情的沙漠，金色的沙粒在昏暗的天空下显出朦胧的美感来，曲折回旋的线条，成浪起伏的弧度，被刻画得更加锋利些，仿佛是上帝的刀斧劈过，在大地上留下了深深的沟壑。

　　我们在一处高耸的沙丘上停下脚步，我坐下来，远眺远方。极目所望，都是成片的沙漠，一浪接着一浪，一道连着一道，直涌动到天边去。这是最接近天的地方，这是长生天的起源。我把双脚埋进沙丘里，将自己完全交付与腾格里沙漠，交付与柔软细腻的沙粒。风吹过，金黄的沙粒随风而起，裹挟着悠远的驼铃声，簌簌而来，天地陷入鸿蒙。我听不到身边人的声音，只更感受到自己的双脚，已经化成了两条鱼，在这金色的沙海中悠然遨游。我的思绪飘得很远，我仿佛看到了漫无边际的流沙河，星罗棋布的海子，缓慢前行的驼队，在这无限悠长的时间与空间的海里一再重叠。腾格里是天空的倒影，我们是银河里的点点星光，在各自的位置上兀自璀璨。

　　不多时，天逐渐清亮起来，湛蓝如洗的天空下，大漠浩瀚、苍凉、雄浑，沙丘绵延数百里，远处城市的建筑变成了地平线上矮矮的凸起。此刻，唯有连绵起伏的沙丘是高大的，唯有凝固的波浪是生动的，其他所有景致，都在腾格里的线条旁变成了陪衬。在这里，我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亦见生命的本真。

　　八点钟光景，天逐渐暗下来，篝火已经架起，正在熊熊燃烧着。大家在篝火边席地而坐，一旁卡丁车上的歌声震天响，火光映照着大家愉悦的笑脸，映照着在夜空下飞扬的歌声，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木柴的火星从火焰中飞了出来，萤火虫的灯笼一样一闪一闪，夜风温柔，将这一点点光亮包裹起来，幽幽地送往夜色的深处。七八个星从天外而来，天空幽暗，使得这几个稀疏的星子更加宁静耀眼，我仰面躺在沙丘上，听着耳边的风声欢笑声和歌声，狂跳的心逐渐安静下来，犹如在水面听风声，沉静得令我自己都惊讶。

　　温热的火光带我回到小时候，回到那些在夜幕下数星星乐此不疲的年华，那时候对一切戈壁之外的事物总有强烈的好奇心，总想一探究竟。后来才知道，在戈壁上的日子竟那样短暂，过得那样快，戈壁的秘密都没来得及探听完全就要离开了。成年后的许多年里，我竭尽所能的，赋予戈壁新的生命，我期待它在我的笔下焕发出生机活力，期待它让我的文字有永不枯竭的动力，幸运的是，它给我了。

　　我又想起了从前没有电的时候，大家都是追光的人，我也不例外。而今电力供应充足，我却要背离电光，借着一点火光回到戈壁中央，这是否便是人生的轮回？无论走多远，都走不出18岁之前的圈；无论走多久，都要落叶归根，走回到起源之地。

　　夜深了，火光暗了，人声静了，星星也安睡了，车队重新启程，车灯深深扎进夜幕里，大家摇摇晃晃的，踏上了归程。这一夜，我将自己当作是一棵寻根的草，深深地将根埋进地底去。文/李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