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杨志玖先生在《南开史学》发表了《元代的阿儿浑人》一文,引用了马可波罗途经天德军(Tenduc,丰州,今呼和浩特)一段话:
此州由基督教徒统治,我已言之;惟亦有不少之偶像教徒及摩诃末信徒,又有一种名曰 Argon者,其意犹法文之Guasmul,换言之,混血儿,盖天德州之偶像教徒与摩诃末教徒所生者也。其人较土著人为美,技能较高,故颇有权势,且善于经商。
伯希和曾对此Argon做过专门研究,同杨先生一样,为证明此Argon就是元代史籍中常见的阿儿浑,都举出《元史》卷一二二《哈散纳传》的一段文字为证:
哈散纳,怯烈亦(Kereyit)氏,太祖时从征王罕有功,命同饮班朱尼河之水,……管领阿儿浑(Argun)军,从太祖征西域,……至太宗时,仍命领阿儿浑军并回回人匠三千户,驻于荨麻林……
可是,马可波罗只提到天德军有阿儿浑人,而《哈散纳传》是说“阿儿浑军……驻于荨麻林”,说的还不是同一地方。杨先生说:“荨麻林与丰州相距非遥,……荨麻林是在他的东行范围之内,他所见到的Argon人,当即荨麻林或其附近的阿儿浑人,当然也不排斥在丰州有阿儿浑人的存在。”接着又说:“从上节所引《马可波罗书》和《元史·哈散纳》两段记载可以看出,在北方的天德州(丰州)和荨麻林一带,都有阿儿浑人的踪迹,而且人数不会太少。否则不会引起马可波罗的注意。”这段话反映出杨先生眼光之敏锐,因为在常见的《元史·世祖纪》中,就有史料证明杨先生的推测。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夺汗位,进行军事部署时,曾经调动过丰州和荨麻林的阿剌浑军:
〔中统二年(1261)冬十月庚子〕昂吉所管西夏军,并丰州、荨麻林、夏水阿剌浑皆备鞍马甲仗,及孛鲁欢所管兵,凡徒行者市马给之,并令从军,违者以失误军期论。
“昂吉”就是《元史》卷一二三附其父《也蒲甘卜传》中的昂吉儿,卷一三二还有重出的《昂吉儿传》,两传都说张掖人也蒲甘卜领西夏军从木华黎出征,病卒,昂吉儿袭领父军。昂吉儿传记中的具体记事从至元六年(1269)开始,这段记载可补本传的缺漏。“阿剌浑”就是阿儿浑。杨先生指出“除称阿儿浑外,又有阿鲁浑、阿鲁温、阿剌温、阿儿温、阿鲁虎、合鲁温等名”,从正史、别集、方志、金石中查出该族人达六十七人,既然阿儿浑可译作阿鲁浑、阿剌温,故阿儿浑也可读成阿剌浑(Araγun)或阿鲁浑(Aruγun)。为何杨先生竟漏掉此《元史》 开头就出现的阿剌浑?此次征调军队,证明丰州即马可波罗所说的天德军(Tenduc)有阿儿浑人存在。也佐证《哈散纳传》所载,确有阿儿浑军“驻于荨麻林”。
两地之中还有一个“夏水”,夏水又作下水,就在丰州附近,累见于元代文献。丘处机应成吉思汗之邀赴中亚,1223年返回时,六月二十二日“至丰州”,停留数天后,“七月朔,复起,三日至下水。元帅夹谷公出郭来迎,馆于所居。……有鸡雁三,七夕日师游郭外,放之海水中,少焉翔戏于风涛之间,……。是月九日,至云中(今大同)”。从今呼和浩特市往东南方向的大同走,按当时行程三日计,正是经今凉城县的岱海。除此以外,在此范围内,再没有相当于“海水”的地方。故可以断定,下水就是今天的岱海。
从中统二年(1261)调动军队的命令得知,除荨麻林以外,丰州和夏水镇都有侨迁于此的阿儿浑人。
马可波罗还说,天德(即天德军——编者注)“有质量很好的用骆驼毛制成的驼毛呢”。《元史》卷八九《百官五》有管领诸路怯怜口民匠都总管府,至元七年(1270)立。它的下属在丰州有两个匠局:丰州毛子局,秩正七品,大使、副使各一员,典史、司吏各一人;管理丰州捏只局,头目一员,掌织花毯。至元十七年(1280)置。毛子局和捏只局很可能就是生产马可波罗描述的那些毛织品。
马可波罗其余有关天德的记述,除了他把传说中的长老约翰-克烈部的王罕,与汪古部的首领阿剌兀思剔吉忽里混为一人外,都有史料可以证明。如他说:“所有长老约翰的后裔都是大汗的臣民,首府城市名天德军。长老约翰家系的后嗣之一是这省的王,……他的名字叫George”。George就是阎复为他撰写碑文的高唐忠献王阔里吉思。又说:“这些领主们(阔里吉思等),被成吉思汗的后裔大汗看成是贵族的血统。……他们常将自己或同族的女孩,嫁给统治那地区的诸王-长老约翰血统的后嗣。”马可来华时,的确已有成吉思汗之女阿剌海、拖雷女独木干、忽必烈女月烈、贵由女叶里迷失、真金女忽答迷失、宗王阿只吉女回纥等,下嫁给汪古部的首领。 (本文选自《周清澍文集》,略有删改。作者系内蒙古大学蒙古史研究所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