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每次回家，外婆大多在厨房里忙着，外婆手巧，菜烧得好吃，点心尤其做得好，大年三十的春卷、元宵节的汤圆、清明的团子、端午的粽子、九月九的重阳糕……样样都拿得起放得下。

　　但儿时的我最喜欢的还是外婆做清明团子，因为做清明团子有几个小孩子也能参与的环节。先是去采绵青和苦槠叶，阳光明媚的春日，外婆拎个小篮子带上我，说是采绵青和叶子，其实也就借着这个由头带我去郊外踏踏青，由着我草地上撒个欢儿，打个滚儿，用外婆的话来说小孩子一天到晚关在楼上要出来接点儿地气。

　　到了郊外，撒好欢，打够滚，外婆已经采了小半篮子的绵青了，给我擦擦一头的汗，认真教我分辨，那种矮矮的，有着小小的椭圆叶子，披着细细的白绒毛的才是绵青，别搞错了哦；垫清明团子用的苦槠叶是两头略尖，边缘有小锯齿的。“外婆外婆，为什么非要采这个树叶来垫啊？剥几片菜叶子垫不是方便多啦！”看着外婆颤巍巍的惦着脚，拿个小钩子吃力地去够那树叶，我自作聪明地提醒。“就要用这个叶子垫着蒸出来的才香啊，你闻闻，是不是有股子清香啊！”外婆把好不容易够下来的树叶放到我小鼻子底下让我闻。“嗯，真的香的哎！”小小的我很惊喜。

　　绵青采来以后，洗净水里汆过，挤干后放在小石臼里捣成泥，再将面粉和糯米粉按比例掺好，和匀后揉成粉绿的面团儿。馅是外婆起大早备下的，分咸甜两种，咸的是雪里蕻笋粒豆腐干粒拌肉末，雪里蕻是外婆冬天就腌好的，用的是最嫩的菜心，都剁得细细的，炒的时候就透出一股鲜香；甜的是豆沙拌桂花酱，红豆是昨晚捡干净炖得烂烂的，过了筛去了皮，加了新炼的猪油熬了很久，桂花酱是去年秋天新下的桂花拿绵白糖细细的渍了。

　　外婆也有活儿分给我做的，就是拿把小剪刀把采来的苦槠叶修去两头，再拿把小刷子一点点的刷洗干净晾干。

　　终于要包团子了，我早早搬把凳子在一边等着，倒不是为了吃，而是等着外婆包好了团子，我来完成最后一道最有成就感的工序，就是把包好的团子放进模子里，轻轻地压实，然后一磕，那印着精美的花卉图案的漂亮团子就出来了。模子很讲究，红木的，图案刻得也精致，据说还是外婆的陪嫁品。每次要做团子时外婆会提前刷洗干净，晾干，再涂点油，模子有两种图案，印的时候外婆会一再的叮嘱我，记住啊，咸团子放在菊花图案的模子里印，甜团子放在梅花图案的模子里。

　　终于出锅了，流程烂熟于心的我老早拿把大蒲扇在一边候着，外婆说刚出锅的清明团子得赶紧用扇子扇凉了，不但还能绿三分，而且油亮亮的，特别好看。

　　妈妈是外婆的独生女，平时工作又忙，外婆就一直跟着我们住，做饭洗衣带孩子，惯得妈妈什么都不会做，偶尔外婆不在做顿饭还缺油少盐的，我和爸爸都不爱吃。妈妈却很不屑外婆把包个清明团子搞得这么近乎仪式化的隆重，老是说：“姆妈，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不能歇着点啊，这些东西不是都有卖嘛！想吃买点多方便啊！”

　　2004年的春天，那年倒春寒特别冷，三月份的江南还下了场大雪，大人们都背着我窃窃地说春天下雪不好，那时外婆在医院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我去看她时，病恹恹的脸上强打起笑容，我说外婆你要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打针，清明前我们争取出院。外婆说清明我肯定要回家的，还要给你们包团子呢！我说是啊，绵青啊苦槠叶啊我都给你备好了，不是买的，都是我一个人去采的。我还是给你打下手，剪叶子、印团子的活谁也不许跟我抢。

　　那年的清明，外婆没能回家，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清明那天，我起床时，听到厨房里传来锅瓢磕碰的清脆声音，瞬间我有点恍惚，是外婆回来了？到厨房一看，是妈妈笨手笨脚的在做清明团子，我默默地找出外婆的青饼模子，刷洗干净，擦干，涂油，然后一个个认真地印了起来。

　　“咸团子放在菊花图案的模子里印，甜团子放在梅花图案的模子里，别又搞错了，害得你那喜欢吃甜团子的爸爸老吃到咸的！”这是外婆又在我耳边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