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的跟屁虫

  ◎云淡风清

  冬天一来，我就成了阳光的跟屁虫。

  早上，太阳还在云层里偷懒，羞答答露出半张脸，我便拉开窗帘，迎接第一缕霞光。待我收拾好家中“山河”，将儿子送去上学，此时太阳已尽显光华，将我的影子投射在大地上；午后，阳光像小猫的爪子，在慵懒中呈现惊喜与温暖。傍晚的阳光是金子，流光掠过湖畔，攀着树梢缓缓西下。

  然而，所有这些都不是最好的。

  我常常看到墙根下，拢着袖子晒太阳的老人；也见过聚在公园里，借一缕阳光甩扑克的人群。可冬日的阳光通常伴着风吟，于是，晒太阳就成了一件忧喜参半的事儿。一个偶然的机

  会，使我享受到了冬日的暖阳，且不受寒风困扰。

  我的居所是一个阁楼，室外有一个硕大的阳台。阁楼通向阳台，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移门。这天，我看到正午的阳光纷洒如雪，一览无余地落在阳台上。拉开移门布幔，阳光倾泻而入，将我拥入一片温暖。我便是在这时突发奇想地搬一把躺椅半卧门边，隔着玻璃，户外的景色澄澈明亮，而我则浸染在阳光的暖意里了。

  从此，我爱上了这种晒太阳的方式。每日午饭过后，我都会仰卧在躺椅上，尽享这纯粹的暖阳。在这冬日时分，难说不是一种偷来的奢侈。楼台上的天空湛蓝如梦，时而有鸟儿飞来栖落，与我隔着玻璃侧目凝望。我的目光时而投向云朵，时而落在书上，渐渐地，风景和书卷一并淡出，我的眼皮开始沉重了。当我在阳光下合上眼睛，周身的暖意湖水般荡开，我甚至闻到了阳光的味道，听到生命流动的声音，心儿便在这样一些细微里开出花儿来，馨香满院。

  很多年以前，我在普鲁斯特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里，感受一位老人在温暖的阳光下，品尝一块甜点经由口腔，落入食道，在肠胃中欢乐起舞。时光是会在意识的交错里，慢下脚步的，一个人的境遇越过孤独，化作心灵的体验，生命由此变得丰富起来了。一个人与世界的距离，便是他与自己的距离，我在多年后的一个冬天与阳光邂逅，与此小说邂逅，我便认定书中的那个老人，就是我了。

  在古希腊的街头，也曾有一位晒太阳的老者，可一个年轻人长长的影子，遮住了他的阳光。老者便呵斥了他：你不能给我的东西，请你也不要拿走它。年轻人并不知道老者便是苏格拉底，但还是歉意地离开了。我想，苏格拉底所表达的不是愤怒，而是对大自然的感激。诚然，世界每天都在改变，我们的价值观也在改变，但阳光雨露，万物生长一万年不变。有一些珍贵东西，往往是免费的，我感激一滴水，一缕光，一粒米的恩泽。

  然而，我毕竟是隔着玻璃晒太阳的。好吧，让我也感激文明，感激智慧，感激生命中所经由的每一个人…… 文/杜学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