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6日


家乡的年味儿

《北方新报》(2017年2月6日) 16版

  童年,家乡过年的味道,穿越时空,飘散着,飘散在我的记忆里,我的鼻翼竟然下意识地动了好几下,然后是几次深深地呼吸……

  陶卜齐是归绥(今呼和浩特)城东一个大村子,水旱地都有,五谷杂粮都种。我小时候,放牛或者跟我父亲割柴从大南山回村,一过大黑河就闻到村里蒸莜面的味道了。

  秋忙过后,家家推碾推磨,加工粮食。炒锅房里:炒莜麦的,炒黄豆的,炒胡麻的,每天有人忙着。我和我的几个本家弟弟玩的时候,一闻到豆香,就去“参观”,每人总少不了有豆吃。三爷爷的油房开始榨油了,胡麻油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一到腊月,特别是腊八以后,早早就闻到年味了。进入数九天,养猪的人家都知道,天太冷,继续养下去,费饲料,还不太长膘,所以到了小雪、大雪时节,不少人家就开始杀猪了,杀了猪,起码也要吃一顿杀猪菜。没养猪的人家,杀羊,至少也会杀几只鸡,准备过年。年味就扩散开来。

  还要做豆腐,压粉条。做豆腐的时候,全家忙,有时还要找人帮忙。头一锅刚做好,我就端一碗热豆腐回家,姑姑给加葱、盐、油,一起吃。压粉条,大部分活儿是女人们干的。粉面是自己家种的山药蛋磨下的。我家前后左右住的都是本家。谁家压粉条,妯娌们互相帮着,说说笑笑忙乱。宽粉条,细粉条,压好后分成一把一把的,冻在凉房里。我爱吃肉丝炒细粉,味道好极了。

  过小年时,当然是吃好的,人人要吃麻糖。爷爷说:“今儿是送灶王爷上天呢,吃甜甜的麻糖,灶王爷高兴,上天向玉皇大帝‘言好事’,玉皇大帝就会给人间‘降吉祥’,你不看人们过年时常写的那副对联……”父亲微笑着说:“今儿谁吃了麻糖就糊住嘴,不能说赖话了。”我说:“我没说赖话。”妹妹说:“我也没说。”全家人都笑了,笑声融化在饭香里。

  小年过后,二十四,扫房子。粉刷家,糊新窗户,贴窗花,全家又是忙一整天。

  年味越来越浓。母亲、婶婶忙着烧肉、炖肉,包饺子的肉馅也做成了肉蛋蛋,都冷冻在凉房里。平时舍不得多吃,过年才吃。奶奶和姑姑炒瓜子。

  爷爷让我和他挑拣大年三十垒旺火的木头,那是父亲和叔叔在野外劈回来的树墩。父亲和叔叔在草房里铡草,为老牛准备好二月二以前的饲草,免得正月忙,草房里一股股莜麦秸和野草的清香。

  一腊月,忙大年。奶奶、姑姑、母亲、婶婶该洗全家人的衣服了,换不了几件新的,旧的也要拆洗得干干净净。

  二十七,写对子。叔叔念过几年私塾,毛笔字写得好,每年好几家的对子都让他写。他常写的几副对联我都背会了,今年添加了新内容:“新天新地新世界,好山好水好生活。”横批是“万象更新”。浓浓的墨香弥漫。

  二十八,爷爷糊灯笼;我和姑姑糊灯碗碗。“有钱没钱,剃头过年。”好几个本家找上门来让父亲剃头。过年的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剃了头的男人们一个个光眉俊眼,显得精神。反正是,不到大年三十家家有事做,人人都在忙:扫院子,垒旺火,贴对联……大年三十中午,我们本家各家都吃炖骨头,早晚都吃肉臊子面。

  除夕之夜,每人都换上了过年的衣服,点灯笼,点香烛,点着灯碗碗放在院里各处,大人熬年,不脱衣服,不睡觉,边拉话边包饺子;孩子们提着灯笼到处跑,跑到后半夜……到了时辰,家家点旺火,旺气冲天,放爆竹,炮火连天,过年的气氛达到高潮。

  大约夜里五点,我们就开始煮素饺子,中午吃烙糖饼,初一一天,我们同姓各家都吃素食。据爷爷说,六七代以前,山西平定州郭村都四甲的老祖先得了眼病,好长时间好不了,于是许下愿心:眼病好了,每年全家初一吃斋,眼病果然好了。我想,这可能是迷信的说法,但初一家家吃素食的习俗却一直延续下来。

  初二到初五早晨吃肉饺子,中午吃年前准备好的各种食品,晚上吃面条。初十,人们说是过“十指节”,家家吃莜面,全村莜面味。蒸莜面时,还要在笼里放一条捏好的莜面小龙,用筷子头在龙身上点十二个小坑,蒸熟莜面揭笼时,首先要看哪几个小坑里有水,这预示着今年哪几个月雨水调匀,种什么庄稼好。迷信也罢,不迷信也罢,都说明农民已经在考虑农事了。

  正月十五办三天红火,每天有饺子吃,农村里很少有人知道元宵这种食品。二月二,搬“枣山”(一种年前做好的面食,上面有红枣)。吃完“枣山”,年味就完全没有了。没有是没有了,但每每回忆起来,过年的味道反而越来越浓,穿越时空,浓浓地飘散着……文/禹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