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宋词是用粤语写的吗? |
刚刚结束春节假期,香港艺人陈小春就着急分享了自己的一段经历。他遇到了一个认为“粤语没文化”的姑娘,急忙发了一篇长微博反驳她,维护母语的立场是好的,可是他的微博中的“唐诗宋词是用粤语写的”“唐朝没有普通话”等说法,却实在让人无法认同。
那么,唐诗宋词是用粤语写的吗?
当然不是。
无论唐诗还是宋词,都是用诗人词人们掌握的语言写的。那么,他们是否会说粤语呢?长在巴蜀的李白、生在中原的杜甫,恐怕都不会用粤语写诗;生于济南的辛弃疾、终于临安的李清照,似乎也没有留下能说粤语的证据。
那些有可能掌握粤语的人们是不是用粤语写作,也实在无法考证。比如生在广东韶关的张九龄,当他写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是用家乡话还是官话在打腹稿。又比如被贬至岭南的苏轼,当他赞美“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时,并没有人能够证明他在用粤语吟诵。
唐诗宋词既然不是用粤语写的,又是用什么语言写的呢?
简而言之,就是用当时的汉语写的。
可能有人要追问,用粤语读唐诗宋词那么朗朗上口,粤语里又保留了那么多古代汉语的词汇,粤语是不是就是唐朝话、宋朝话?
当然不是。不能因为曾孙长得像曾祖,就把这两位当成同一个人。相比普通话而言,现在的粤语的确更多地保留和继承了当时汉语的特点。我们之所以觉得用粤语读诗词更动听,是因为粤语更多保留了诗词的韵律美和音乐美,诗词讲究押韵合辙,可是很多古时押韵的字在普通话中不再押韵,让诗词丧失了和谐感;诗词也讲究平仄分明,可是不少古时的仄声字在普通话中读成了平声,又丧失了节奏感。用普通话读起来,部分诗词确实略显“普通”,可若用粤语朗诵,的确抑扬顿挫,别有韵味。
前几年,一位香港中学生用粤语朗诵诗词,视频在网络上广为流传。那句“我有特别的朗诵技巧”的开场白,虽然略显浮夸,但若参考粤语的特点,也绝非大话虚言。
此外,也不能因为某位后辈和祖宗长得最像,就把他封为嫡系正统,其他长得不像的,都成了庶出的异端。汉语方言众多,不仅粤语继承了古代汉语的词汇、语音,福建台湾一带使用的闽语、江浙一带使用的吴语,乃至赣语、湘语,甚至是最近地位愈发“低下”的北方话,无不与古代汉语一脉相承,只是保留原始风味的程度各不相同罢了。说实话,若用吴语或客家话读诗词,照样能体会押韵和平仄,也照样能理解里面的词句,效果并不比粤语差。
凭着语音和词汇这两条看似言之凿凿的证据,就把粤语当作古代使用的汉语,其实是把古代汉语中普遍的语音词汇特点看成了粤语的专利。比如陈小春举例说,苏轼的“宁可食无肉”,“食”是广东话,普通话用“吃”;李白的“莫使金樽空对月”,“樽”字是广东话,而普通话用“瓶”;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几多”是广东话,而普通话用“多少”。这几条论据看似很有说服力,但我们如果了解到当时的人,无论会不会说粤语,都是这样讲话,恐怕就会明白粤语就是唐朝话、宋朝话这样的结论站不住脚了。
那么,唐代就没有普通话了吗?普通话是杂交种吗?
当然也不是。
“时有古今”,语言总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地有南北”,所以在不同的地方语言的变化并不是匀速推进的。现在我们使用的普通话才有70来年的历史,但是历史上早就有相当于“普通话”的“通语”和“官话”。
不仅如此,无论何时,也都存在着标准语和方言的对立。西汉末年的杨雄作《方言》,就记录了当时方言分立的情况,比如说,都是形容女子的美丽,吴楚衡淮之间用“娃”,宋卫晋郑之间是“艳”,陈楚周南之间是“窕”,秦晋之间叫做“好”“娥”。如今,江苏苏州还有“馆娃宫”,就是这种方言曾经存在的证据。
今天的北方话和1000多年前的北方话大不一样,今天的粤语也和唐宋时期的粤语不尽相同。宋代的粤语像什么?最像文人名士推崇的洛阳话。而被称作“洛生咏”的洛阳话,其地位和性质就相当于部分讲粤语的人嗤之以鼻的“北方话”“普通话”。
但在晋朝,洛生咏的地位是颇高的,简直就是东晋的伦敦西区口音英语或者托斯卡纳口音意大利语,乃是学识、身份、地位的象征。名臣谢安引领了洛生咏的风潮,因为他有鼻炎,说话声音浑浊,名流们学不来这种浑然天成的鼻音,只好在说话的时候都用袖子掩住口鼻。必要的时候,“洛生咏”还有保命的特殊功能。南朝的张融在上任路上碰到一伙山贼,想要抓了他杀人吃肉,可是张融神色平静,讲起了洛阳话,吓得山贼不敢下手。看来,当时普通话的地位恐怕还没今天这样低,在山野里说普通话,是件很有文化、很有震慑力的事情,是足以让剪径的强盗知难而退的。
语言总在不断变化,这种变化在不同地区又是不平衡的。今天的粤语听起来像1000年前的“普通话”,可能再过1000年,那时的粤语听起来又和现在的普通话一样了。语言没有什么是正统,没有什么褒此贬彼的必要。
(据《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