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5日


仰面向天

《北方新报》(2017年4月5日) 16版

  小时候,仰面向天的时候真多。

  五月的稻田,秧苗密匝匝、绿油油的。此时,蜻蜓多极了,在稻田上空盘旋。这些小飞机在侦察什么呢?太阳升高,小飞机们就转悠到院子上空了。我们兴奋不已,赶紧拿长竹竿做好捕蜻蜓的网,仰面向天,想用竿头的蜘蛛丝沾住它们。一边昂着头观察,一边高叫:“洋咪咪(蜻蜓),快下来,我给你盖个大瓦房。”我们在院子里跑过去,跑过来,脖子发酸,汗水涔涔,却不觉累。我们最想要的是红色的,有时辛苦小半天,真能捕住这种蜻蜓,大家欢声雷动,比电影里打下敌人飞机还高兴。

  还有,就是看飞机了。远远的,如蜜蜂的嗡嗡,但中气十足,我们晓得,飞机来了。于是都跑到院子里,专心看天,一会儿,飞机就到上空了。好高呀!看,蓝天下,阳光里,它的身体在闪闪发亮呢。这时声音最大,像牛叫。什么人坐在里面呢?他要去哪儿呢?飞过一座又一座山,飞机累不累啊?我们不眨眼地看,目送它消失。有时候,飞机后面拖老长一条白色带子,好像是,它知道我们在看它,特地跟我们打招呼。飞机飞走了,白色的带子还在,渐渐变宽变薄变散,最后完全融化在深蓝色的空中。我们张着嘴傻傻地看,半天缓不过神。我们这地方好远啦,好多山啦,飞机不嫌弃,时不时地来,尽管只是路过,我们已经很知足了。

  看云是盛夏的事。正午,太阳有刺,扎人。我们坐在木楼上纳凉,偶然一抬头,哎,天上咋冒出来那么多山?这山比地上的山怪,山峰紧挨在一起,有的老长,有的又很短,咋这么像我家地里挖出来的生姜呢。山的边缘,好多褶皱,是几层山叠在一起吧,会不会掉下来呢。正看山呢,大人叫去干什么事。干完,着急地看原地方,山没了,几大团胖乎乎的云浮着,蓬蓬松松的,如果有梯子上去,我真想躺进去打两个滚。

  秋老虎咬人,在院子里乘凉,头枕在大人腿上,仰了头看天,银河里星星最亮,最密。大人说牛郎织女每年七月初七在喜鹊搭的桥上见面,突然觉得他们不聪明。喜鹊搭的桥,结实吗,还敢上去!要见面,也不难,踩过银河就是。踩什么,河里密密匝匝的星星,比我们山脚下大河的鹅卵石都多,怎么踩也不会掉进水呀。我把我伟大的发现说给大人,却换来一阵大笑。莫笑,看,那个星星在动,从远处向河里去,莫不是赶着去洗澡。

  冬天阴沉沉的天空不完全是寒风的。鹰在飞,翅膀张着,没扇动,却从这里到了那里,又从那里转了回来。这是飞吗,分明是在滑冰吧。它那个溜冰场,真大,真宽,真壮观。有时候几只鹰一起滑,用无数个美妙的圆弧勾勒着冬天。有时鹰停在空中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一片被大风吹来的枯叶冻在了冰面上。你正着急,它一下就滑出去一大截,继续从从容容地转着圈玩。刚才,难道是被地上指指点点的小观众分了神?

  仰面向天的童年,好短,一晃就大了,开始向前看。前面有花红柳绿,有酒香歌热,赶快!现在,为人夫,为人父,挑着担子,行路难,多歧路,一步一顿,步履维艰,时时关注脚下。将来呢,我老了,回首在风中,看来路烟雾茫茫,看往事如梦似幻。总之,再没有那份简单和纯粹,再没有那种神秘和想象。是我长久没有仰面向天的缘故吗?不啊,纵使我看天千百遍,却不见了童年的种种情怀。我能做的,只是默默在心中做一个模板,把一个孩子在群山之中仰面向天的画面,深深烙印上去。或许,能有最后一丝童真,点亮我寂寞的征程。

  文/庞济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