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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农家

  □王国元

  烧灶火

  终于会烧灶火了!我主动向娘提出请求,让娘只管锅上的活计,让我管烧火就是了,娘看我能一边拉风匣,一边歪头照看灶火塘,往里添柴火,便答应了我的请求。但烧着烧着,眼见锅要开(老师说,那叫“沸腾”),柴火没了,锅不开啥都熟不了,我大声嚷着要娘再去抱柴火。可娘哪听我的,忙完锅上后,赶忙要我离开,自己烧起来。娘用烧火棍扒拉扒拉灶火塘,火又着起来,然后娘一边右手拉风匣一边左手清理灶火坑。嗨,娘硬是从柴火底盘里,又划拉出柴火末来,虽说只是一小把一小把的,但最后仍将锅烧开了,盖顶上的热气圆了。我红着脸站在旁边,等吃饭。

  柴火金贵着呢。大人们一说起过日子,少不了提到“柴米油盐”,而柴火占第一位。我家柴火够用,不像吃粮,但柴火能少烧尽量少烧,炕太热了,人咋睡觉!

  不管咋说,我会烧灶火啦,不再手脚不相随,拉风匣时添不了柴火,添柴火时拉不了风匣,脑袋也会歪了,而不再像以前,两手不能并用,得两手都拉风匣,根本腾不出一只手来添柴火,甭说还得时时歪着脑袋了。

  不过,我得承认,点灶火我还是不行。不是我点不着,取一小把暄柴,划着取灯(火柴),点呗,是我每次点时,都得点好几次,用去两三根三四根取灯。不是划得不对,取灯没划着,就是性子急,还没把暄柴摆弄好,已经忙三迭四划着取灯,柴火也点着了,但着的是孤零零的一根,马上灭了;再不划得也对,“哧”,着了,火也点好,那就续柴火烧吧,可烧着烧着,因为柴火选得不好,要么是湿的,要么太硬不容易烧着,火又灭了!总得三番五次五次三番,才能把柴火点着。这样点灶火,大人没看见也便罢了,看见了心疼取灯,一盒二分钱哪。“大人上一天工,累得臭死臭活,才挣两毛钱。过日子,啥不指望着这两毛钱,光是买取灯吗?败家子!”娘一顿唠叨。爹一般倒不唠叨,但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瞥啊……不怨大人骂我们,“属耗子的,撂爪就忘!”上山坡玩儿时,回回还是不忘带上取灯,好“烧”蚂蚱啊。大人说了,“蚂蚱也是肉。”可真地烧来吃吃,“呸、呸!”白白糟践那么多取灯。

  还是不行。每回烧灶火,根本不顾得用多少柴火,只管多多地抱,结果,烧得忘乎所以,锅里开半天了,热气早已冒圆,满屋子热气腾腾,还在那“呱嗒、呱嗒”地拉,直到开水窜出来,浇到自己头上时,我才觉察出来。

  糟践点糟践点吧,浪费点浪费点吧。夏天放暑假时,我习练着做起饭来。做饭有啥难的,不就是捞小米饭嘛。抱柴火、刷锅、添水,烧呗,水翻小花时,淘米,然后把小米倒进锅里,再烧,直到“咕嘟、咕嘟”,锅开了,再把盆端来、刷好,上面坐上浅子,用水葫芦往外捞呗。捞干净后,仍将小米倒回锅里“砌”,用稀溜的小火烧,不能急火,那样小米饭会“串烟”的。虽说有一回,我把黄米错当成小米,结果,小米干饭没捞成,黄米粥也熬夹生了,那是大人忘告诉我了,别看颜色都是黄澄澄的,但黄米粒比小米粒大多了。

  饭做中了,也到晌午了,娘也从队上下工回来了,背着一大捆子草,满脸淌汗,但娘看见她的儿子,已经将饭做好,乐了。

  挑水

  “娘,娘,开门,快开门!”国成喊。“哎,哎。”国成娘一边连声应道,一边忙不迭地开门。国成挑着一大挑子水,不紧开门不行哪,眼瞅着挑不动不说,放不稳把水洒了,不就白挑了?终于挑到屋里水缸跟前,国成长长地喘一口粗气,脸色刷白,缓上半天劲儿,脸色才恢复正常。但娘将水倒进缸里后,国成又去挑。

  国成只比我大两岁,他十二我十岁。可,挑水这活儿,小一岁都不行,力气不够。一挑子水多沉啊,道还那么远,打又那么难。

  国成家在我家西院,我们这趟街在营子北边最后一趟街,而井在第三趟街中间。从家里挑着水筲往东走,走到街头,再往南走,到第二趟街街头,由东向西穿,快到街中间有一条小胡同,那儿就是水井。家家都是深宅大院,隔一家就隔老远呢。

  水井是大口井了,听大人说,一丈来深,从井沿上往里看,水底铺着一层细沙,清清亮亮的。水斗子是黑胶皮的,可能是大人用车轱辘皮特制的吧,一斗子水倒进水筲里,正好满。不过,国成我们谁也打不上来一满斗子,如果逞能,打了满斗子,打到半道,打不动了咋办?松开,放“野辘轳”?不把人打进井里才怪!往下放空斗子时,大人才敢放“野辘轳”,但人也得把住辘轳轴,使斗子匀速下降,只不过省下一圈一圈摇辘轳把罢了。我们只能练习着来,先打小半斗子试试。斗子到水面后,想法让斗子倾斜,沉进水里,等到斗子里的水有小半下,估计自己能打上来,马上摇辘轳。不然,斗子里的水满后,再往外倒可就难了。练习多次之后,觉得没事儿了,才半斗子、大半斗子地打。总之,能打上多少算多少,万万不敢逞能。

  摇辘轳把时,得记着要让井绳往自己这边赶,不然,水打上来后,人却够不着斗子,还不是前功尽弃!这时候,人得左手紧紧控制住辘轳把,右手赶紧将水提过来,没劲儿不行,劲儿小一点都不行。这可是井啊,不是河套,一旦够不着斗子,水没打上来不要紧,要是人掉进去,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井是用石头箍的,年久岁深,井壁光溜溜,瞅一眼都阴森森的。

  水打满了,往家里挑吧。这时,人要选择扁担中间稍微靠前的位置挑,正中间反而不行。挑时,要注意稳当,最好两只手一前一后把住扁担,来保持平衡。不然,一开始不稳,会越来越晃荡。水这玩意儿,“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累了,当然要歇一歇,但不能觉得累了就歇,得挺上一会儿,再不定个目标,不到地儿不歇,要不一歇下来,很有可能再也挑不动,挑不到家了。

  我能打水了,也能挑了,但大人没让我从井里往家挑过。家里的吃水,平时是父亲吃完后晌饭后去挑,如果父亲病了,则是其他的大人。家里的大缸盛三挑子半水,挑回四挑子,正好剩下一只水,用来饮牲口。

  也是,这时家家开始安洋井了,虽说我家安得晚,但终归也安上了。嘿,洋井好哇,再不用担心这担心那了,倒上一葫芦引水,压就是了。更再不用挑,从院里往屋里提就是了。不过,冬天时,压完水后,要记着把井里的水放掉,一旦冻了得架火烤开,虽说后来牛性的人,想出用开水烫的法子,将塑料软管续到冰里,然后往里倒水,管里上下通了后,就能压水了,但总归是麻烦。

  有了洋井,父亲挑水时,再不用到别人家借水筲了。父亲和老叔分家,“一根烧火棍撅两截”,一副水筲,自然是一家一只了。这么多年来,家里就一只水筲,挑水时,必须得再去邻居家借一只。而父亲最不愿向人抓抓借借,可挑水时,不向人张口行吗?家里一直没有富余钱买水筲呀。

  大口井吞上了,没谁记得大口井,和吃水得挑了。国成不用挑水了,我家也再不用去借水筲了。

  耪地

  “看着,就这么耪。”哥哥一边说着,一边给我做起示范来。迈出左腿的同时,哥哥弓下身子,左胳膊在前右胳膊在后,自然握住的锄头已经甩出去,将锄板搭在垄的外手地里,然后手压住锄杠向后拉,拉到左脚底下后,收回锄头;接下来,人直直腰后往前迈步,将锄头甩在里手边,再弓下身子,这回,自然是反过来,右胳膊在前左胳膊在后,甩出锄头,将锄板搭在垄的里手地里,仍然手压住锄杠向后拉,拉到右脚底下后,收回锄头。接下来,再直腰、迈步、甩锄头……

  示范完了,哥哥在前面拉头锄。按照哥哥的示范,我跟在后面耪起来。我耪得很认真,但哥哥还是不时回头瞅瞅,告诉我要小心,要拉直锄,不要伤着苗,挨着苗近的杂草要用锄尖轻轻耪掉,注意要“斩草除根”,不能只耪掉上面的叶子;要把手腕子下压,耪均匀了,不能深的深浅的浅;要拉到头,不要留“门槛”,不耪脚底下这块儿;要……哥哥只比我大四岁,自然还是少年,但初中毕业后就回家务农,在生产队里当社员,早已是庄稼把式了。

  早上吃得饱吃得也好,这天是五月节;又是早晨头儿,天还没热起来:我们哥俩耪得又快又好。当然,我得让哥哥时不时地接应一下了。尽管哥哥拉头锄,要揭开垄两边的地皮,本来就比跟在后面的我累得多——在队上,拉头锄的多挣一分工呢,而跟在后面耪的,由于土壤已经松动,自然轻省多了。

  这是西河滩的一块棒子(玉米)地,河滩地是盐碱地不说,土层又薄,还尽石砬子,但种总比不种强吧。何况,这是生产队分给各家各户社员的自留地!虽说几乎年年挨冲,但家家年年都种,“庄稼不收年年种。”大人说。这不,棒子苗早已离开地面,一筷子高了。

  嘿,棒子苗刚刚耪过,马上精神抖擞起来,一阵风儿刮过,“刷拉、刷拉”唱起歌来,虽说只有两个音儿,但他们那高兴劲儿,我能听出来。受了棒子苗的感染,我不由想起一段唱词,便禁不住哼唱起来,“前腿弓后腿蹬,抓住锄把不放松……”而哥哥却只管在前面,闷不声地耪。

  耪了一气活,累了,哥哥我俩歇息。我拄着锄四下瞭望,天空上倒也有云,却是白的,没一块有雨的黑云彩;天热起来了,白花花的阳光泼洒在河滩上。耪过的棒子苗好些,没耪到的看着就发蔫,即使风儿刮过来,他们仍无动于衷。唉,天旱啊。

  “接着耪吧。”哥哥说道,我俩又耪起来。歇上一会儿,好像体力恢复了,但我毕竟劲不长,尽管我开始不断地往锄杠上吐唾沫,仍明显感到身子发僵起来,特别是迈步时,腿越来越不想打弯,可不打弯又咋迈步呢?这时,我耪地的动作熟练起来,人能够自然跟着锄走了,但走得机械,不再像先前那么有生气了。哥哥越来越多地接应我了。

  终于到了晌午,该回家吃饭了。这时,我两腿像灌了啥,僵直得要命,在地头拄着锄头站了半天,才迈开脚步跟哥哥回家,不,哪是迈步,是往前杵。

  ……

  一个多月之后,雨还是来了,一堆儿来的,大暴雨。地处河滩,棒子又被洪水冲毁,一开始,远远地望去,好像全军覆没了,但洪水过后,走近一看,高大粗壮的有着呢,他们探出身子,在淤泥中挺立着,坚贞不屈。全家人忙起来,缺苗的补栽,斜歪的扶直,埋在泥里的清理出来。

  待地稍微干松,重新耪地,这回是全家人了,锄不够,借别人家几张。大人告诉我:锄头带水也带火,旱天耪锄头带水,涝天耪锄头带火。并向我解释,旱天耪土疏松了,吸收水分;涝天耪土疏松了,散发水分。可这地也太涝了啊!本来,旱天时耪人就够累的了,涝天时耪,一耪一张泥片,更累人!可看大人在那儿忙,都不说啥,我只好忍着;大人也不管我,能耪多少算多少。

  家里的锄熬到悠闲地挂在房檐下的时候了,但秋收时,望着高矮不一、成秕都有的棒子,想起受过的累,我叹气了,而娘告诉我:“种就比不种强,收点就比不收强。”娘说的对哩。我家的圆仓被雨下坍了,粮食全被砸在泥土里,虽然家里人收拾出了大部分,但有一些实在清理不出来,这样,年吃年用的吃粮就少些了。家里人将成棒子剥了轧面,烙干粮、打粥,将秕棒子搁锅糊了,坚持到新粮下来。

  圆仓里清理不出来的,连土带粮食给了小鸡。真是的,抢了人的口粮!气得我大骂在那儿“咕咕咕”乱叫、得意洋洋的小鸡。好在小鸡抢了人圆仓的,但地里的他们抢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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