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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蒙花

  □松杉

  草原刚过雨季,晨露在针茅的叶尖上凝成水晶。阿妈跪在羊群踩出的小径旁,指尖拨开半枯的芨芨草,簇生的紫蓝色碎花便从指缝间探出头来。她的羊剪子悬在腰侧晃悠,银饰叮当声惊飞了草窠里的云雀,却惊不散那团淡紫色的雾——扎蒙花正在抽穗。

  “这东西金贵着呢。”阿妈往竹篮里拢花茎时,露水打湿了藏青色的头巾,“雨水多时,漫山遍野都是扎蒙花。”她的指甲缝里嵌着草绿,指腹摩挲花瓣的动作轻得像抚摸羊羔的绒毛。扎蒙花的茎秆细如棉线,紫蓝色的花瓣却饱满得像浸了蜜,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混着阳光的辛香,比野葱浓烈,又比山椒温润。

  我蹲在阿妈身边数花穗,忽然发现花丛里藏着只土黄色的蚂蚱。它的后腿刚要蹬起,就被阿妈用竹篮沿轻轻按住。“这虫儿专吃花蕊。”她捏着蚂蚱的翅膀往远处一抛,眼神里带着点护犊子的认真,“去年这片坡让羊群啃秃了,今年扎蒙花能长起来,全靠这几场雨。”风掠过草甸,带起一阵细碎的花响,远处的羊群像散落在绿缎上的珍珠,咩咩的叫声混着花的香气漫过来。

  日头爬到头顶时,竹篮底已经铺了层紫蓝色的花。阿妈把篮子往臂弯里一挎,忽然指着远处的山坡说:“你看那片云,像不像去年生的那只白羔子?”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朵蓬松的白云正缓缓掠过山脊,阳光透过云隙在草坡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光斑里的扎蒙花丛像撒了把碎星星。

  灶房里的铁锅正咕嘟冒泡,阿妈把竹篮里的扎蒙花倒进瓷盆,用井水淘洗时,花瓣在水里轻轻翻卷,像一群蓝紫色的小鱼。“你爷爷年轻时,专挑雨后去采扎蒙花。”她的手在水里搅动,水花溅在灶台上的搪瓷碗沿。 

  我趴在灶台边看她往锅里撒盐,铁铲碰撞锅底的声音里,阿妈忽然说起60年前的事,“那年大旱,草原上的草枯到能点燃。爷爷牵着马走遍七道梁,最后在一道干涸的河床里发现了扎蒙花。那花根扎在石头缝里,花瓣却精神得很。”阿妈往锅里倒胡麻油时,油星子溅起的青烟里飘着花的香,“他把花采回来捣碎,拌在麸皮里喂羊。”

  油锅里的花开始泛黄时,香气突然变得浓烈起来。阿妈用铁铲翻着炸得酥脆的扎蒙花,忽然停下手往窗外看,阿爸赶着羊群回来了,他的羊皮袄上沾着草籽,手里攥着一束刚掐的野黄花。他把花插进窗台上的空瓶,阳光透过花瓣在墙上投下细碎的金斑。阿妈往他手里塞了块刚炸好的扎蒙花,“小心别让羊啃了根,明年还指望它们发棵呢。”

  暮色漫进灶房时,瓷罐里已经装满了炸好的扎蒙花。金黄的花穗裹着油亮的糖霜,咬一口能尝到阳光的味道。阿妈把罐子塞进炕头的木箱,说要留着过冬时拌面条。我躺在炕上打瞌睡,听着窗外的虫鸣里混着阿爸哼的牧歌,忽然觉得那歌声里也飘着扎蒙花的香。

  秋风卷着草屑掠过屋檐时,扎蒙花的种子开始往土里钻。阿妈背着篓子去给羊群储冬草,路过春天下过雨的那片坡,忽然蹲下身扒开枯草——一簇嫩绿色的芽正从土里探出头,两片圆叶像刚出生的羊羔耳朵。“这花籽能在冻土下睡3个月。”她用手指把周围的碎石拨开,眼里的笑意比春阳还暖,“等明年雪化时,它们就又冒出来了。”

  我跟着阿妈往草垛上扔苜蓿,忽然发现她的鬓角添了几根白丝,像冬雪落在草尖上。“你小时候总把扎蒙花别在羊角上。”她往我手里塞了把晒干的花,“有一次还把花籽撒进羊圈,结果来年羊圈周围长了半圈花,羊群进出都踩着香。”风卷着干草屑掠过草垛,远处的胡杨林正把影子拉得老长,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织出的网,像撒了把碎金子。

  夕阳正把草原染成金红色,坡底的扎蒙花丛像铺了块紫蓝色的毯子,风过时,花海起起伏伏,像谁在远处摇着块大花布。

  第一场雪落时,我在炕头翻出本旧相册。泛黄的照片里,年轻的阿妈正举着束扎蒙花笑,辫梢的红绸带在风里飘得像团火。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羊群在圈里不安地刨着蹄子。阿妈往火塘里添了块干牛粪,火苗舔着铁锅的声响里,她开始往面粉里拌扎蒙花。 

  雪停时,院子里的柴堆已经积了层白。阿爸踩着雪去检查羊圈,回来时手里攥着根冻硬的扎蒙花茎。“这花根扎得深,雪埋不住。”他把花茎插进窗台上的玻璃瓶,“等开春化雪,它还能发新芽。”阳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窗户照进来,在花茎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钻。

  惊蛰的雷声刚过,我就跟着阿妈往南坡走。雪水在辙印里汇成小溪,溪边的枯草下,已经有扎蒙花的嫩芽在探头。阿妈用树枝拨开残雪,忽然指着土里的绿芽笑:“你看,它们醒了。”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芽尖,像怕惊扰了刚睡醒的孩子。

  远处的蒙古包升起了炊烟,奶茶的香气混着融雪的湿气漫过来。阿爸骑着马去查看草场,马蹄踏过融雪的声音里,传来他哼的牧歌。阿妈坐在向阳的土坡上晒花籽,竹筛里的花籽黑得发亮,每粒都像裹着阳光的味道。

  风掠过新绿的草尖,带来远处溪流的叮咚声,坡下的扎蒙花丛正一片接一片地绽开,紫蓝色的花海在阳光下铺向天边,像谁把天上的星星撒在了草原上。

  我忽然明白,扎蒙花从来都不是普通的草。它长在爷爷的羊皮袋里,藏在阿妈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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