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抵包头，由站长派查票员王君带领我们进城游览，并计画〔划〕明天去武当召的车（武当召又名广觉寺，在包头城北九十里）。在奔转龙藏的途中，又发现了中央政治学校包头分校。进去参观，内分师范和小学两部，学校直接隶属中央党部，去年双十节开办，军事训练，官费，教职员和经费都来自中央，专收蒙旗子弟，或与蒙旗有关系的学生，汉、蒙并授。这可见中央对于边疆并不忽视。出到转龙藏，寺在东门外小山上，山下有泉，清冽可饮，全城饮料都仰给于此。至于城内的井泉则都是苦水。进城，承马君招待。到此可要打听王同春了。自从顾师颉刚先后两次发表《王同春开发河套记》之后，一字字的读过，脑筋中已深深印上了一个很不安分的民族伟人。这次一过张家口便打听，不料很使我失望，这个名字虽然都知道，但没有一个人会详细述说的。问马先生，他说：“这个人我是知道，他叫瞎进财，可是事迹我不知道多少。现在有他的五儿媳妇住在此地。”急问住址，想去拜访她。承马先生厚意，怕我人地生疏找不到，亲身带我们前去。到门前看门牌，知道她住的是“包头大文明三号”。但是进去一问，空空如也，只有看房的老太婆在。向她打听王五太太，她说：“现在农忙，太太赴五原种地去了。”到此时一团高兴化为乌有了，只得罢休。武当召呢？据王君答复，说汽车行怕路不好走，都不敢答应，去不成了！

　　六日早起独自出站西行，要走穷这平绥路轨，结果一里之外就给我走完了。早餐后齐赴黄河沿，约行十余里抵岸。水势不大，很平稳，岸有渔船，便想荡船玩耍。交涉好了，一行九人同上了一只渔船，果然别饶风味。但是没出十丈远，拨回来了，我们不尽兴，要他再远去些，又强走了一两分钟，未及中流而返。再央他时，抵死也不肯了。向他论时给价，却比求他还难。支吾搪塞，也说不出什么道理。那一付执拗不通气的心理真气死人，急死人！费了九牛二虎的劲，连句痛快话都没听到。俗语说得好，“软关硬渡”，也许是我们这班人太和气了。正气愤间，由北来了五个蒙古人，牵马一驴一，抵岸求渡。中一喇嘛正从武当召来，和他谈话，知道这条路甚平坦不难走。大家听了很懊丧，痛恨汽车行胆小，害得我们失去了一看这内蒙古最大的西藏式大庙的机会。这位喇嘛通汉语，谙汉俗，余四人则只通蒙古语，恐渡河不便，所以特请他护送到此。和他谈话，都能答。请他写蒙古字，也肯。先给我在日记本上用蒙文写了“先生”字，同伴便蜂拥而上，把他包围，争前求书，终各书数字而罢。正在纷扰，猛回头看见一个蒙古妇人在那里伏地拜黄河。拜时把全身平伏地上，两手前伸，移时始起，如此者不下十数次。我们注目看她，她也看我们，好像以为我们是少见多怪。另一蒙古少年亦拜如妇人，但次数少些。渡费，四人二畜，共索一元四角。回车午饭后又赶赴第十七师司令部，调查绥区屯垦情形，承刘科长详细报告经过、组织、经费，所感到的困难等等；临别并赠送他们已往两年的工作报告书。及询以王同春的事迹，则也只少少的一点，不出顾师所记。迫于开车时间，匆匆辞出。至于街头所见，书铺有一家有些新书，但是不能销。

　　三点回程车开，一路无话。车过张家口，便渐渐觉得温暖，抬头望去，早已“绿上柳梢头”，桃杏花满山满谷，一片片碧绿的麦苗又温柔又鲜艳，这比较塞外春寒枝头不见春意的大不同了。

　　回来了，心里算是得到了些安慰，所不足者，短短的一星期看不到甚么，更谈不到考察。路程呢？只限于平绥沿线的几个大站，未能北逾阴山，纵横驰骋于大沙漠，西止包头，也未能至甘、宁、青、新，哪能过我的好游的瘾。印象呢？好的坏的都有：地广人稀，地力未尽，荒野未辟；矿产丰富，自己不能尽开；教育力微弱，不普及。一批批的外国考察团来，关于民族、地理、河渠、政治、矿产、农业、经济、文化，无不有详确的调查。我们的土地，人家倒比我们清楚，比我们用心深，下手早，岂不使我们愧死，使我们惶惧！

　　还有一个感想是关于交通的。现在的平绥路自然对西北负有重大的使命。由于优待移民、奖励考察团体各点看来，当然路局是很想肩起这个重任的。路员服务的精神，以及虚心征采旅客的意见编印《旅行指南》等类书籍，到处都很令人佩服。不过无论陇海路也罢，平绥路也罢，必须努力进展，直达新疆、外蒙古，才算真到了“西北”，现在的平绥刚刚到了正北，陇海还在中央，都是说不上西北的。此外汽车路也应该努力修筑，以补铁路之不足才是。

　　二四，四，一三[民国二十四年四月十三日（1935年4月13日）——编者注]③

　　文/徐文珊

　　附记：作者是近代史学大师顾颉刚的学生，在历史地理研究方面，多有创获，叙述之中，也夹杂不少历史事实的说明与考订，是典型的学者文章。文中提到“顾师颉刚先后两次发表《王同春开发河记》”，也有一个由来。1934年夏，燕京大学的几名教授在国人“开发西北”的呼声中，组织了平绥沿线旅行团，对平绥沿线（今京包铁路沿线）进行考察。旅行团由谢冰心、吴文藻、郑振锋、顾颉刚、容庚、雷洁琼、陈其田、赵澄等8人组成。旅行团返回北平后，一批考察成果相继问世，有郑振铎的《西行书简》、谢冰心的《平绥沿线旅行记》、顾颉刚的《王同春开发河套记》、吴文藻的《蒙古包》、雷洁琼的《平绥沿线之天主教会》等，这批著述有助于国人对西北，特别是对内蒙古中西部的了解，之前已经刊发了一些作品。这次刊发顾颉刚学生的作品，也是为了更好地认识这一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