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不少人的名字很接地气,像二狗、三蛋、八斤之类的,不足为怪,杨狗就是一例。
这人鬼精,精瘦,瘦如柴,亮发顺躺在头上,村里人戏称像狗舔的一样。因为姓杨,就这,喊开了他的外号。他浑身拿不了四两重的物件,轻飘飘出不得重力,又没有媳妇,故三十而未立。老队长可怜他,寻了个轻巧活路,就让他到牲口院里喂牲口。
活儿清闲,没事就抱了厚厚的发黄破书看。看书前,他一成不变的老习惯,先用袖子擦了板凳,吹吹土坯上的灰尘,正正衣襟,尔后,板正地坐下来,样子极其神圣。我们常去打搅,他佯装不理,待走进时,便跳起,大喝一声,吓得我们连忙往回跑。他黄瘦的脸上出现细细的微笑,极亲切温柔地飘来一句:“小熊孩子们,还来不?”
漫长的冬季,寒冷而又难换,我们一帮小孩子们就溜到生产队的牲口院去。一为烤火取暖,二为听杨狗讲些稀奇古怪的民间故事。红红的火堆飘着淡淡的火苗,伴着牲口嚼料的杂声,杨狗咳上一二声,用手扶扶鼻子,就像集上说书的开场子一样:“熊孩子们,听着……”
转眼春上,日子愈难打发了。榆钱儿还没长成个儿,就被捋了个精光,撇下赤条条的树枝在风中可怜兮兮。春天的杨狗愈加精瘦,懒得连眼皮也不翻一下。我们几个孩子呢,就缠着他讲些志怪故事。他挥挥手,瞪着硕大的眼珠说:“不讲了!”就把那些胆小鬼吓跑了。我呢,还缠着他,他把我拉到一边,说:“想听,晚上没人的时候给我送个窝窝来。”
后来,娘知道了这件事,娘说,我拿给杨狗的窝窝,他一转手就给了小全。
小全是我们队里一个寡妇的儿子。娘不喜欢那个女人。
我们依旧到杨狗那去玩。夏季,躺在牲口院的地上,如水的月夜把柔柔的光线铺洒了一地,阵阵微弱的风轻轻飘过,惊醒了月光的梦。我们就坐在杨狗的身边,流着口水想象着若干年后,他说的电灯电话白馍大肉的好日子,该是一种什么样子的呢?
有一天,吃晌午饭的时候,人们端着饭碗跑到街上说着杨狗的事。听说早上牲口院里一匹马惊了,他就紧接着拦挡,他怕牲口伤了别人,给队里无法交代,就拼命地挡。后来,那匹马疯了似的乱窜,马蹄子踩在他胸口上,吐了几口血,还没有拉到医院,他就死了。
娘说,怎么就平白无故的死了呢?
在给杨狗穿衣服的时候,人们见小全的娘从家里拿来一双新的条绒布鞋。她忧郁的目光和隆起的身子笼罩着淡淡的悲伤。这一切,村里好事的人再也没说出什么闲话来。
只是叹息杨狗和小全的娘命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