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谓之成熟,凉爽,高远。波,谓之柔软,清冷,潋滟。二者结合,将这世间一切美好都囊括在其中,春花,夏荷,乃至于冬雪,必然在秋波中才能得到升华。秋波,远观如一汪碧玉,教人忍不住奔赴,将倩影一再投射进它浩瀚的波纹里,近观如潋滟春色,有春风似有若无地吹过,缭乱起如瀑长发。从古至今,它一直在字里行间鲜活着。
唐李白与杜甫二次相遇,又在鲁郡东石门分别。分别前,两人痛饮大醉,面对山池楼台感慨: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旧地重游,在此间再次开怀畅饮,一叙离别后各自的处境和想念之情呢?无人能给他们回答。盛唐宏大的历史背景下,两人结为好友,坎坷经历使他们惺惺相惜,即使久久无法相见,只能音书相托,两个人也不改其深厚友谊,令人动容。眼前秋水荡漾,海色映亮了远山徂徕,两个人即将如飞蓬一样异地飘散,愁闷之情正如同江水一样滔滔不绝。
宋词人辛弃疾词作多豪放大气,却也面对着秋波表现出了少有的遗憾和愁苦之情,试上小红楼,飞鸿字字愁,秋波也点点都是愁。如此凡例,种种不可枚举。在诗歌的意象里,秋波从古至今都满载惜别、叹时光易逝、愁绪之情,它的深邃幽静、平和中正成为了人们对着山川大地发泄幽愤的绝佳去处。
有谁知道,秋波年年吹落还开,除了是秋天的意向,它也是流转于清眸中的多情含义。
南唐后主李煜是个多情的君王,一生词作甚多,最善用水做意向,每一句都美得令人心醉。“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但他用秋波做起意象来,同样不逊色。
一次宴席上,一名貌美歌女正在用管弦乐器吹奏出清脆响亮的乐曲,那声音悠扬而清冷。君王是赏乐的高手,每一个音符的落地都被他精准无误地拿捏在指尖,这弹奏乐器的女子同样美不胜收,比乐曲本身还要引人关注。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一室清冷被女子的一双眼睛重新点燃。两个人哪里用得着肌肤相亲呢,只用这饱含情意的秋波就可完成一场旷世情缘。
初识秋波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双眼睛,庄姜的巧笑倩兮,白居易所钟爱歌女的剪水双瞳,杨玉环令六宫粉黛顿失颜色的回眸一笑,每一个都令日月失色。时光变换,女子的容貌大多散落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好看的皮囊或许千篇一律,明亮的眼睛却各有不同,这一双双眼睛,在厚重的历史背后忽隐忽现,将幽暗的青史照得影影绰绰,显出一种朦胧的美感。
秋波之弄,清澈明亮,顾盼中液态流曳,世间风景被一双眼睛留住,被浸润,被修饰,被一再咏叹。为何独独要用秋波来比喻含情的目光呢?春水太稚嫩,夏水太幽暗,冬水太清冽,唯有秋水,明朗、干净、静谧,可于无声处满含一池柔情。秋波收纳了世间万众色彩,春夏冬的一切颜色,都在秋水里得到了升华,譬如晨光熹微时的青雾,翩翩裙裾惊鸿一舞时的紫气,皑皑白雪空山鸟兽的皎白,黎明将至前的夜梦暗黑,以及丹唇微抿胭脂晕染的艳红,都是秋波十万分之一的颜色。
秋波二字,乍见便有春风送暖之意。一眼万里,目之所及山高水长,倾慕之人纷至沓来,花开杨柳岸,水渡横波舟,才子佳人共赏月色。灼灼桃花在身旁不知忧愁地开放,呢喃软语,情肠百转,含蓄的爱情被秋波一送,浓烈却不喧闹,清雅而又圣洁。远岸青山堆叠而至,明月入幕处处流光,青年男女的爱情,实在太适宜用秋波传送,那是最美的风景,它已跨越千年,让一寸一寸的相思化成灰,化成水,密密匝匝地铺叠在我的生命里。文/李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