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她心疼花钱,也不愿讨这样的没趣,所以很多时候给她买东西,都很务实:羊绒衫、冲锋衣,或是几样洋水果、几斤肥螃蟹……总之既是她喜欢的心头好,也是“有用”的必需品。看她吃在嘴里、暖在身上,还可以高高兴兴地在一众老姐妹面前或曲笔婉转、或直抒胸臆地显摆,很有成就感。
前些天临到老妈生日,一家人商量给老太太准备什么礼品。我说今年可以给她买个好围巾,女儿表示不是很赞同。说围巾可以在平常日子去看姥姥时带去,至于生日礼物,她主张买点体面、好看的,比如一支派克钢笔。
我起初挺不以为然:现在都无纸化了,谁还用钢笔写字啊?女儿说:“姥姥用啊!她每天都用纸笔写东西——记影视剧演员表、老歌歌词,抄生活窍门、心灵鸡汤……天天写。”我一想,倒也是。“可是一只派克笔便宜的也要好几大百,姥姥一退休老太太,又不需要摆谱装门面,用签字笔不挺好么?又便宜又方便,写起字来还蛮顺手。”我虽然也对老妈那一贯的惟实用论颇有微词,但也能理解她这套思想体系。况且在这件事上,我也确实觉得一位快八十岁的老太太,又没什么商务场合可出席,像派克笔这种“秀逼格”的东西,对她其实没什么意义。
可是女儿很坚持:“那不一样。文化人使个派克,有范儿!”我跟她讲姥姥节俭了一辈子,已经习惯了平价消费。这么贵的笔,送了她一定是于心不安,所以束之高阁,浪费。先生却觉得“恰恰是因为妈妈自己舍不得,我们才要买给她。”我想了想说来也对,就同意了。
礼物送到那天,刚好赶在寿宴之前。作为生日party的暖场戏,这个小小的礼盒给老妈带来的欣喜,远超我的预期——她先是表达了对派克笔的推崇,跟着便有些迟疑:“我那两笔抹(意思是书法不美观),哪里配用这么好的笔呀!你妈妈写文章,给你妈妈用吧?”她略显踌躇地看向外孙女,欢喜里有一点卑微。我其实预料到她有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但真听到了,还是很心酸,明明心里很是疼惜,语气上却带着一点埋怨:“干吗要说这么自轻的话呢!怎么就不配了!妈您一定要有这样的意识:我,配得上能买得起的任何东西!”女儿见我有点着急,悄悄拉了我一下,坐过去跟姥姥算账:“姥姥您看哈——一支笔,买来如果放着不用,它就是花了600块钱;如果每天用,用一年呢?那就相当于每天只花一块多钱……用得越多就越划算,对不对?”
这个清奇的计算逻辑显然起了作用。老妈听了这话,终于爽快地拿出笔来用了。美滋滋写了几下,果然流畅顺滑,又拉着舅舅、舅妈每人都试试。老头老太太们很配合,一面写,一面由衷地赞叹这个笔的各种好使,以及外孙女的各种贴心。老妈故作矜持地谦虚着,笑得喜不自禁。
我从来没有见老妈收到礼物时,那么喜出望外过,尽管我们以往买螃蟹、吃大餐,一样也是要花这样的价钱。我这才明白,以往她对那些“没用的”东西表现出来的所谓不屑,其实都是假象;而走心的仪式感原来真的是老少通吃——即使到了八十岁,依然会对它迷恋不已。文/阿 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