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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空竹为何要看“柳色”?

  春风起,柳枝绿,是抖空竹的好时节。我家附近的公园里,戴着口罩的游人们渐渐多了起来,穿行在美好的春光里,耳畔回响着空竹的嗡嗡声,仿佛是有人在用游梭把那些交织在半空中的金线银线织成一匹匹明媚的新纱一般。

  抖空竹在我国具有悠久的历史,有人说早在三国时代就有,并举曹植所撰之《空竹赋》为证,但那篇《空竹赋》一望即是伪作,曹子建要是能写出“小竹缘何成大器,健身娱乐聚人气”这样的句子,“三曹”就直接把他开除改成“二曹”了……目前比较公认的最早出现空竹的史料之一乃是明代的《帝京景物略》,其中谈到了一件趣事,那就是抖空竹必须望着“柳色”来。

  京师空竹

  “俨如天外晨钟”

  《帝京景物略》是明代学者刘侗、于奕正所著之北京风物掌故的名作。里面提到空竹时作“空钟”:“空钟者,刳木中空,旁口,卓地如仰钟,而柄其上之平。别一绳绕其柄,别一竹尺有孔,度其绳而抵格空钟,绳勒右却,竹勒左却。一勒,空钟轰而疾转,大者声钟,小者蜣飞声,一钟声歇时乃已。”当时的空竹,直径有八九寸那么大,既可以独自抖放,也可以三人玩耍。至于抖空竹的时间,要看着柳色来。民谚有云:“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儿,打柭儿。”从这段话不难看出,抖空竹应该是在柳色最青嫩的春天最相宜的运动。

  事实上,明清两代都以“空钟”称空竹,而“空钟”亦是北京的“专有名词”,在地方上也有此物与此戏,别有一名曰“地铃”(江南则叫“扯铃”)。两者的区别主要在外形和抖动后发出的声响上,据《清代野记》记载,地铃“两头以竹筒为之,中贯以柱,以绳拉之作声”,而京城的空竹“其形圆而扁,加一轴,贯两车轮,其音较外省所制,清越而长”。随着时间的推移,空竹渐渐成为了北京儿童的“特色玩具”。在《燕京杂记》里强调此乃“京师儿童之戏”,在玩具的制作方式和玩耍方式上与旧时无别,只是声音如“洪钟一般”,富察敦崇在《燕京岁时记》里亦形容其声音“俨如天外晨钟”,读来令人神往。

  老北京人买空竹,大多是在春节逛厂甸的时候,跟风车、风筝一起,买回家去预备着,开春了再玩儿。常见的空竹有单轮和双轮的两种,尺寸有大有小,主要结构由轴和轮子两部分组成。轴部是用桦木车制的,轮子的轮面是木头的,轮圈是竹片揻成的。轮圈上开着一个或几个方孔,有几个孔就叫几响。著名学者陈鸿年先生在《北平风物》中回忆:“空竹响儿,至少有两个响音,一个大声是小四方洞发音,一个细声是一道缝儿似的洞洞发声的。由两个响而四个八个,到十二个响,多少不拘,可是响儿越多,空竹越大。不管多少响,大响只有一个,其他都是小响儿。”抖空竹的家伙是两根二尺长短的细竹棍儿,也叫绳竿,两根绳竿的顶端用一根小线儿连接。玩儿的时候,将小线儿缠在轴的中间的凹处,两手轮换上下抖动,空竹就快速旋转起来。

  一般来说,初学抖空竹都是先抖双轮的,因为比较容易掌握平衡,等熟悉了再学抖单轮的。单轮的是一头有圆盘竹“钟”,一头只是木头轴,一头重一头轻,抖起来难度很大,但这才是正宗的空竹。您要自己健身,那抖双轮没问题,但要说到表演,那还得是抖单轮才更显能耐。

  抖响空竹只是“一般路数”

  如今传统民俗式微,偶尔在公园里看见个抖空竹的,只要能做到“不掉下来+抖出声响”,就能惹来一片喝彩,也真是令人叹息。老年间“把空竹抖响,只是极一般的路数”。按照民俗大师邓云乡先生的说法,抖单轮,不仅能抖得空竹飞快地旋转,而且能做到一松抖绳,把空竹投掷在地上,让它尖头朝下,像陀螺一样在地上旋转,等它旋转快要停止的时候,趁着空竹即将倾斜倒地之际,用绳子突然裹住轴部,提起来接着抖,这“在孩子们当中,可以算及格了,若进一步来讲究空竹技艺,那还有一大套呢”。比如将旋转的空竹抛起来,让它的轴凹处落在绳竿上,继续旋转,然后再溜回到小线上去;比如抖的当中突然一甩抖绳,将空竹抛到空中,原地转个身,将掉下来的空竹用抖绳稳稳接住再抖。当然,最好看的还是一群人配合抖一个空竹:我抖着抖着,突然将绳子一抛,空竹以漂亮的抛物线飞向你,你马上接住,抖一会儿再传给他,无论是传的还是接的都亮开架势,动作灵巧漂亮,看上去那空竹行云流水,竟仿佛在半空中书写着抑扬顿挫、龙飞凤舞的行草一般,真是说不尽的潇洒……

  虽说空竹本是“儿童之戏”,但在旧京,喜欢玩儿的和玩儿得好的大人也不在少数,而且真正能在杂耍场上独领风骚的,还得说是大小伙子。陈鸿年先生在《北平风物》里说,爱玩儿空竹的小伙子一般都是家里趁两个钱儿,或者吃瓦片的,衣食无忧又闲来无事,就喜欢撸胳膊挽袖子发散发散精力,于是抖空竹就成了他们的一大爱好。他们抖的空竹可不是小孩子玩儿的玩意,而是“大空竹”,直径足有一尺二,上面镶有薄板,上面的响儿都是用鸽子哨做成的。抖的时候用两手,拿着皮带来抖,这绝对需要膀子力气,一旦抖开了,随着空竹上下翻飞,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半里地外面都能听见,真正是“练家子”的玩物!

  不过这“大空竹”跟真正的职业表演者玩儿的空竹比起来,却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空竹德子”的盖世神技

  老北京抖空竹的表演者,大都集中在天桥一带。据著名北京文化学者成善卿先生在《天桥史话》中回忆:北京抖空竹艺人的先驱姓德,满族人,自幼酷好抖空竹,因为玩物丧志,不务正业,致使家道中落——但从现代的角度来看,他实在是一位杰出的表演艺术家。他抖空竹所用的是“六道儿木”的竿子和小线儿,均比一般的空竹要长出许多,且是单轮。德子不仅抖得高,抖得响,而且能控制空竹沿着绳竿和线绳儿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地爬来爬去。当他把两根绳竿竖起并绷直线绳的时候,“那飞速旋转的空竹便如滑车一般,在颤颤巍巍的线绳儿上荡来荡去,忽而将绳儿一弹,空竹离线而起,转换方向后再落于线上,仍然左右滚动,发出悦耳的嗡嗡之声。”当德子双臂回环之时,空竹立即悬而欲坠,他迅速用线绳儿兜起,“如此放而收,收而放,周而复始,绳竿一上一下牵动着线绳,空竹被线绳忽而抛起忽而承接,令人目不暇给。”在围观群众的掌声里,德子又将线绳绷直,用脚频频踩动线绳,让空竹忽左忽右地跃过脚面……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神技”的表演,引来一片潮水般的喝彩。

  “空竹德子”对后来的空竹表演者们启发极大,很多艺人都纷纷向他学习或模仿。其后在天桥撂地的两位著名艺人“麻瑞子”和“空竹范”,在继承了德子非凡技艺的同时,在空竹的“大”和“高”上下了一番功夫。前面说到小伙子们抖的大空竹,直径最大也就一尺二,而“麻瑞子”和“空竹范”的空竹,直径可达二尺,重量更是在四五十斤至一百斤不等,真比车轮还要巨大。如此沉重的空竹抖将起来,跟一辆重型卡车的轮子原地打转似的,呼呼的风声让近前的围观者震耳欲聋,艺人的膂力之大、气势之猛,令他们瞠目结舌。这两位艺人抖小空竹则展现出另外一番精湛与精巧,手舞足蹈,形似游龙,其动作或串绕,或抡高,或对扔,或过桥,穿插变化,令人眼花缭乱——他们最拿手的还是抡高。两条健壮的手臂一抖动,可以把空竹抡上一二十丈的高空,围观的人们抬头仰望时,几乎难以找到,等到看见一个小黑点落下时,还没瞅清楚,那空竹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在线绳上,继续旋转着嗡嗡作响,跟抖动它们直上云霄的艺人一样,有一种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的泰然魅力。

  正是因为旧京艺人们对空竹艺术的不断创新,带动了民间抖空竹运动的兴盛。在很多关于老北京的小说、散文和随笔中,都能看到动人的描述:“农历二月间,在风和日丽的天气,如果你住在一个小小的四合院或三合院中,不论你住的是西屋、南屋或北屋,隔着明洁的纸窗,你不时地会听到嗡嗡的声音,一会儿紧,一会儿慢……啊!原来是抖空竹的声音!”这声音,跟鸽哨、叫卖声一样,永远萦绕在老北京人的脑海中。

  直到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北京人依然喜欢抖空竹。自幼生活在牛街的作家陈春喜先生在《牛街琐忆》一书中写道:“那时的空竹都不贵,块儿八毛的就能买一个,那时的空竹都是竹子做的……我们院的小顺子抖得就特棒,不但抖得响,还能抖出几个花样,有时还把空竹弹向天空,等落下来接住接着抖。那年月在北京城尤其是过年前后,您能经常听到那悦耳的空竹声,那也是京城一景啊!”

  可惜在笔者儿时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这样的景象已经非常罕见了,天坛、陶然亭或许还能见到,其他公园倘若有这么一位在抖空竹,那围观的人们都当成西洋景看。大学毕业后我从事健康新闻的报道工作,几乎每位保健学家和运动学家在谈到抖空竹时都赞不绝口:不仅是个全身运动,还能练习注意力和反应能力,且非常安全,更加重要的是那悦耳的嗡嗡声还有愉悦心灵、陶冶情操的作用……可是即便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在我们古老的民俗文化中,还有多少像空竹一样优秀的传统,而今连嗡嗡的余韵都已无迹可寻了啊!(据《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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