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一次老家,厨房一角静静地立着一架石磨。看着布满灰尘的石磨, 顿时让我回想起儿时石磨相伴的时光。
“轰隆隆——”如闷雷声声,从厨房传来,惊醒了尚在睡梦里的我。父母又以石磨的轰隆隆之声,拂开乡下朦胧的清晨……我是听着石磨的“轰隆隆”之声长大的。我家石磨体型大,因而显得笨重。瘦弱力小的母亲,负责将需要碾磨的食品“喂”磨眼;推磨则交给健壮有力的父亲。夫唱妇随式的传统农家画面,常在石磨边上演。“轰隆隆”的声响,笃定而深沉,寄托着父母对生活的信念与深情。伴随磨把摇晃时发出的吱嘎声,组成一部浑厚的交响乐,很民间,也很生活。对于儿时的我,这不啻接受音乐熏陶;后来,我一直欣赏此般来自民间、源于生活的原生态音乐,也是乡愁的慰藉吧。
那架石磨,一年里很多时候都端坐着,庄严而静默。其实,它是在养精蓄锐,时刻准备着,被主人带着,一道开始一场时光里的负重之旅。它发出的阵阵经久不息的“轰隆隆”之声,是对农家人辛苦劳作的鞭策,亦是一支农业文化的颂歌。上下磨盘结合的缝隙处,流溢出的白花花的面粉、黄澄澄的玉米浆,是献给农家人粗粝日子里的一份精致的礼物;抑或是写给乡村的一封唯美的情书——之于儿时的我,亦是美育启迪。
记得10岁那年,一次见父亲推石磨,我很是好奇,便请求道:“爸,您休息下,我来试试……”“好……”父亲呵呵一笑,就在旁边抽起烟来。我学着电视功夫片里那些江湖武侠的样子,先煞有介事地深呼吸作气运丹田状,再吐口唾沫在手掌上,然后一把握住磨把,暗暗嗨了一声,就推起磨来……哇,确实好沉!我逞一时之勇,将磨盘推动了好几转。可推着推着,只觉那磨盘越来越沉,像一座山。
我开始气喘如牛,汗流浃背;每推一下磨盘,就得拼出吃奶的劲儿。“不行了吧,还是爸来吧……”父亲又是呵呵一笑。我早等父亲这句话了,遂“借坡下驴”;浑身散了架般,半摊在一旁的竹椅上,心咚咚狂跳着。稍稍歇息下来后,我静静看着继续推磨的父亲——不紧不慢,一下一下,轻重有致地推动着磨盘,显出一个成年男人的稳重与力量。我自愧不如,再默默盯着那石磨,它似乎一边向我投来严肃的目光、关切的目光,一边用“轰隆隆”的语音教诲着我:人生如一场推磨,需要培养足够的耐心、信心与恒心,方能有所建树。
夕阳西下的黄昏,从地里收工回来的父母,又在石磨边投入另一场劳动。石磨“轰隆隆”地响着,一转又一转,磨着玉米也磨着橙黄色的旧时光;一转又一转,一如农家人周而复始的日子;一转又一转,磨碎了谷物也磨碎了父母的青春年华;一转又一转, 磨出晶莹闪亮的米浆,也磨出老屋生活里的幸福与吉祥…… 此情此景,至今仍时时浮现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