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8日


从前慢

《北方新报》(2017年2月8日) 16版

  从前的人,峨冠博带,正襟危坐,有客人来,提篮采蔬,树下置宴,那顿饭,黄昏时吃起,穿过晚风笛韵,直吃到月上三竿才罢,乡道上常有沉醉夜归人。

  从前的村子,有许多好听的名字:集贤庄、快活林、绿林岗、十字坡、三十里铺。像鲁智深这般粗壮武夫,仓皇之间走进一个村子,看到的却是“柴门半掩,布幕低垂,墙间大字,村中学究醉时题,架上蓑衣,野外渔郎乘兴当”这样的村庄,日子淡泊、随意、不温不火,其平和安闲的静景与鲁智深那赳赳狂奔的动感形成了鲜明对比。

  从前造酒,真慢啊。做粬、蒸米、发酵、蒸馏、窖藏、启坛,绍兴人造一坛“女儿红”,需要十八年才喝到嘴。鲁迅与他大哥在家乡小饭馆里遇见,不点菜,每人一碗蛋炒饭下酒,慢慢叙话。鲁迅是个惜时如命的人,居然能这般平心静气地喝酒,我想,他俩很可能喝的是“女儿红”。

  慢的日子,锤炼出缓慢从容的心性。“中国状元博物馆”中状元们的答卷,字体工整,力透纸背,纵横捭阖,喷丹吐霞。当年的考试,紧张程度应不亚于而今的高考,那些“学霸”能在如此高压下写出此等绝佳文章,真的不服不行。

  很怀念从前的某些味道,比如鸡汤。那只鸡,仲春孵出,浑身松茸色,啾啾乱叫;夏天光着屁股到处乱跑,找虫吃。秋天羽毛渐丰,禁果初尝,开始生出第一个蛋。几年后,它年迈体衰,不下蛋了,主人才极不情愿地宰了它,还边拾掇边说:“鸡子鸡子你莫怪,你是阳间一道菜,今天杀你来待客,明日投个凤凰胎。”我在乡间喝到一碗浓稠的鸡汤,橙黄色,喝罢嘴里发粘。主人说,这鸡汤最补,你读书用脑子,喝这样的鸡汤,有好处。

  在古村,我仍见到有人这样

  养猪,采来雪蒿、荠菜、麻叶、车前草、鸭跖草、满江红等作饲料,切碎放在海锅里,大柴煮熟,拌入糠米,作为猪的一日三餐。那些猪长得慢,一年下来也才两百来斤。杀后用盐腌好,晒至八成干,悬在风口处,或放在火塘周围微烟慢熏,风和烟渐渐深入肉的肌理,肥肉变得明黄,精肉变得酡红,彻底腊了。切块腊肉炒大蒜、烧香菇、烧竹笋、烧干豇豆,都好得很。

  从前没有手机、QQ和微信,人们往来靠帆船、马车或步行。有了思念,写一封信寄去,十天半月才能收到。这些信被压在箱子底下,比黄金珠玉都珍贵。李清照在《一剪梅》中说,“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样的句子,一千年后再读,依然叫人怦然心动。

  飞机高铁时代,有些人行动如风,急功近利,他们仿佛“厉胜男”再世,想快速练成“天魔解体大法”,去跟武林盟主一见高下。其志可嘉,其法却总是觉得大为不妥。从前慢,慢出了很多道理,现在快,却也快了很多急躁和空虚来。文/吴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