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1日


老油坊

《北方新报》(2017年4月1日) 14版

  在我的记忆里,老油坊是一座神奇的屋子。整袋的胡麻、菜子运进去,香喷喷黄灿灿的食油提出来。天底下有多少这样的老油坊,我无法估算,可加工油的程序差不了多少。小时候,我很想进去看看,直到那一年,父亲进老油坊做小工,我才推开老油坊的门……

  这是处朝阳的房子,一里一外。外边那间大一点,北面角落砌了地扒灶,上面斜按着平底炒锅,旁边是落地仓子。灶里烧着炭火,村里驼背老汉坐在炒锅前,用磨秃的芨芨扫帚不停地搅动锅里的胡麻。当胡麻变成褐红色中间爆开白花,忙用秃扫帚推到仓里。再把袋里的胡麻倒入锅里,继续炒。

  仓子旁边是一盘大碾子。白砂石的碾盘、牛腰般的磙子、碗口来粗的榆树碾杆。黑布蒙了眼的小毛驴拉着碾子飞跑,还不时甩甩尾巴。看碾子的李叔忙不迭地用簸箕铲起仓里的熟胡麻,转着碾道均匀地把它洒在碾充填(碾脐周围部分),再把碾到盘沿红糖似的油饹收起来,倒入里间的蒸锅中。

  里屋内,前面是火炕,靠窗台放着一溜油津津的铺盖卷。后面的油炕上,安装了油榨。一个长方形的木槽,铁板油底,扇形油嘴伸到木槽旁的缸口上。两根小胳膊粗的铁棒直躺在油底上面,那是用来固定油垛子的走条。过道靠墙处盘着蒸锅,围着锅沿砌了二尺多高的筒型墙壁,锅口上铺着打了孔的隔板。碾好的油饹倒入蒸锅内,盖上厚实的柳木锅盖。加温一个多时辰后,蒸成熟料。

  油炕上,老师傅把垫头放平、铁圈稳正、铺入麻团、捋顺麻捻。招呼父亲用小笸箩端来熟料,倒入铁圈内的麻团上,他把麻捻收拢团紧,拧成疙瘩,隆在铁圈中央。再用手把两个铁圈掰匀称,拽住拴在房梁上的绳头,纵身跳到铁圈正中。他左脚踩在隆起的疙瘩上,顺时针旋转开来,右脚灵活地拍打着突起的麻饼边儿。动作很像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吴琼花的舞姿,脚尖点地,跃动转体。身轻如飞燕,空中舞翩跹。老师傅浑身的劲都用在脚板上,有节奏地搓揉着麻饼儿,累得大汗淋漓。汗珠顺着腿的内侧流下去,直落到脚下的油垛子里。等把凸起的部分踩平,麻饼边拍光滑,才一松手跳下油垛子,继续原来的动作。十几次的重复后,蒸锅里的油饹尽了,一人多高的油垛子骄傲地戳在油炕上。父亲忙用绳索捆好,与打锤的两个小伙子合力把油垛子推到油榨的走条上,放倒摆顺,按好垫木,插入油楔。小伙子提起十八磅大锤抡圆了,喊着号子使出全身力气,狠劲砸在油楔上。老师傅这才松了一口气。据说,从蒸饹到上榨是一个连续活儿,容不得半点松懈,否则会影响出油率。老师傅取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擦干身上的汗,蹲在油炕上喘气。

  几百锤下去,铁圈箍着的麻捻间冒出串串油泡,丝丝缕缕落到油底,汇聚起来流到油缸里,传出细微的“啦啦”声。油楔砸到底,小伙子起出爆了头的楔子,换上厚一点的木垫子,把新油楔插上,再轮锤。只挤得走条上的油垛子一毫半分地向前移动,两只铁圈并紧,麻饼锤头般硬,麻捻上油泡不起才住手。

  一榨下来,原油流满缸。老师傅把这半成品舀出来,经过过滤、回锅、加盐、高温、冷却、沉淀等几道工序,就是成品油。

  我带着满身的油味迈出走扇门,满脑子的疑问:那些粗笨的工具、那么简单的体力劳动,竟能加工出奇香无比的食油。劳动人民真是了不起! 文/宋福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