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17日


与爱同行的日子(下)

《内蒙古日报》(2017年3月17日) 09版

□乌兰格日乐 作

包文学 译

她并没有刻意尽快和他相识。珲德玛虽然心里想着天天与他倾诉衷肠,情话绵绵,但表面上她还是将情感深埋于心底,没有暴露出有什么特殊情愫。

“最近在做些什么呢?是不是很忙啊?”

“读到什么好书了?在写点东西吗?”

“孩子大了吧?送幼儿园吗?你家保姆在吗?”

“来上班了?”

……

屋内、屋外,电梯、过道……不管在哪里,每次见了面问到的话也就这些。珲德玛如此,毕力格巴特尔亦如此。因此,重复久了同样的话题便也落成俗套,三年来他俩的对话内容也没有超出这些。

毕力格巴特尔是个话语不多,过于内向的人。他虽有运动员般彪悍的体格,可却有与之不相称的拘谨性格。他可不是那种应机善变、攀附权势、谄上欺下、承颜候色的男人,而是非常沉稳练达。他虽话语不多,但能主持公道,这一点博得珲德玛的喜爱与钦佩,从而更加触发了珲德玛与他交往的那份急切心情。

然而,少言寡语的毕力格巴特尔是不曾注意珲德玛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眸,还是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不当回事呢?对于他的冷漠无情,珲德玛心里滋生出绝望、沮丧、怨恨、愁肠百结的各种复杂心理。有时就像怪嗔自己的男人:“我怎么暗送秋波,他却置之不理,死男人一个!”她生气、郁闷,被痛苦折磨着:“唉!没办法,人家不喜欢才不理我呗!快别麻烦了,你算啥呀,我也有个男人,而且我男人比你强多哩……”她嫉恨、愤懑、甚至都不想看到他,她想远远地躲他而去,然而又不可名状地思慕他,甚至听到他在走廊里熟悉的脚步声都会感到愉悦。毕力格巴特尔似乎并未察觉她的暗恋之情。是的,毕力格巴特尔有什么错啊,还不是怨你自己……你若那么爱他就坦率地表白呀、还藏着掖着干什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你的所思所想,毕力格巴特尔对你还能怎么样呢?他开始袒护起毕力格巴特尔,诅咒自己胆小怕事、没出息,但又没有勇气去克服和超越自我。

珲德玛虽然做梦都想与毕力格巴特尔恋情缠绵,经常见到他,然而她又怕人们看见会说三道四,成为人们的笑柄。尤其是毕力格巴特尔的爱人若要知道了,岂不就闹得满城风雨?要是全单位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那两人就身败名裂了,还咋见人呀?每当想起这些她都惊出一身冷汗,头发都竖起来似的。“我可是有夫之妇、有孩子的人哪。”这么一想,珲德玛的内心深处有一种重重的负罪感。

在未曾爱恋过谁,而随时准备爱恋时,年轻姑娘珲德玛对爱情曾有过简单的理解。她想,爱情这东西一生只有一次。就像人的某一器官只长一次一样,把它交给了自己喜爱的人,只要不发生喜新厌旧、移情别恋,或祸从天降,那是不能移动和增减的。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女人经过了缘分关,步入人生的又一圈子,挑起生活的重担,刚刚度过几道难关,奇遇把她推到人生的又一十字路口。

让珲德玛痛到心灵深处的便是毕力格巴特尔。如果把我的情感全盘托出,那对我一点都没有感觉的毕力格巴特尔,会不会把我的痴情当作笑谈告诉给别人呢?她被疑虑与忐忑所困扰着,越是思念越怕露出破绽。即使在被爱人疼爱的瞬间,她都忘不了毕力格巴特尔。她思念他,又躲避所有能见到他的机会,反过来又被这种情迷意乱所折磨着。像灭掉沸腾的奶锅下的火一样,为掐掉胸中燃起的爱情之火她着实挣扎了许久。有时珲德玛也怜悯自己,掉过眼泪。她珍惜自己的这份情感。她那犹如春天的花蕾般情窦初开的十八岁,正值自由恋爱被“唾弃”“禁锢”的七十年代。因此,她从那时起就开始包裹着压抑着心中萌生的爱恋之情,以至于对爱情的理解认识,就像挫伤了根须的小树长得弯巴扭曲一样。因此,受到爱情折磨的人不止珲德玛一个,凡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都一样,或者更早一些的人们所受的制约更甚。

因为没有足够的勇气爱自己所爱,所以大学时代,像一匹没有领略过套马杆的烈马一样,躲避英俊小伙子甩向她那炽烈的“爱情”套索而让自己未被套住的初恋情感,把自己同时也把别人推入感伤的深渊流泪痛苦的经历,珲德玛确实有过。

如今,珲德玛对儿女私情理解得甚多,也大开了眼界,但是“现在是现在,和那个年代不同”。现在的珲德玛依然属于那个年代,她依然束缚着自己,把爱紧紧地裹着。人世间再也没有比人不知死心更可怜的事。无论她如何百般哄骗自己,怎样安抚自己也都无济于事。珲德玛还是忘情地思念着毕力格巴特尔,甚至像丢了魂儿似的坐卧不安,做什么都无精打采。

那时,要么以喝水为由端着水杯,要么以借书还书为借口,总可以找到不引起人们怀疑的理由走进毕力格巴特尔的办公室。可是她进了办公室不是直接凑到毕力格巴特尔跟前,而是坐在乌力吉的办公桌旁与他聊天。这样做,一来没有直接靠近毕力格巴特尔 ;二来因为乌力吉是长者,拿他做个挡箭牌,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不管是毕力格巴特尔,还是别的谁,她希望别人认为她不是奔着毕力格巴特尔来,而是奔着乌力吉来的。其实她的心就留恋在毕力格巴特尔的身上,哪怕一点点也想靠近他。她与乌力吉交谈的空当儿,极力寻找着哪怕投去含情脉脉一瞥的机会,那也会很满足,若要搭上几句话更是无比的高兴,就算暂时,也忘却心头的烦恼。

可这人世间,对于从移情别恋中获取力量的女人们,怜悯的人总比嘲讽的人少。

珲德玛的心里平添了又一层烦恼。

乌力吉似乎没学别的,学《秘史》都学得谢了顶。嘴上挂了《秘史》经似的他,不管别人爱听不爱听,唠叨起《秘史》没个完,让人厌烦。珲德玛发现乌力吉对她异常地殷勤起来,而且和别人不一样,开始努力地显摆自己。

珲德玛真的拿他没办法。她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没出息的老汉围着女人套近乎更讨厌的事了。在没人的地方乌力吉用老花眼色迷迷地看着自己嬉皮笑脸,抑或说一些调情的话语,还趁机想动手动脚。珲德玛气得别说进他的办公室,连直视他都不愿意,远远地见了他就起鸡皮疙瘩。

昼夜更替,日月轮回。珲德玛依然把爱深深地埋在日思夜想当中。爱一个人,而又不能把爱直接表达出来,却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是何等的艰难。更何况那个人偏偏又是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对一个温情似水的女人来说,简直是心灵的煎熬啊!

有一回,毕力格巴特尔出差几个月没回来,珲德玛迫不急待地打探他的归期。

“还没呢,毕力格巴特尔回来还早着哩,你想他了……”听到带有讽刺、嘲笑意味的回答,她心慌意乱。心想,他们是不是觉察到什么了。每当想起这些,她近乎心惊胆战,魂飞魄散。

被暗恋所折磨、煎熬、压抑、郁闷的珲德玛对情感生活越来越关注,以至于搜集了许多这方面的书籍读。心想,爱情这东西不用透漏给谁,将它深埋于心底自己知道,悄悄地爱着、幸福着足矣。可转念一想,又绝对不是那么回事,似乎是没有一点儿意义的自寻烦恼的事情。爱情的魅力在于两厢情愿,单相思那不是幸福而是痛苦。珲德玛心里产生自相矛盾的两种想法,像一对怒不可遏天天顶撞的公羊,互不相让,难分胜负,最后总是后者胜于前者。但又能找出为自己解围的许多理由来。

爱恋是人们内心最真挚的情感,这有什么不好,有什么过错?与大自然相比较,人的生命可谓短暂的一瞬。那么,来到这个世界度过短暂一生可不是活给别人看的。当想到一个人降生到这个世界,度过比金子还要珍贵的一生,我们就会珍惜生活。生活幸福的意义说不尽道不完。因此,以情感有别于其他动物的人,不去珍惜这难得的机遇,动辄就怕别人说三道四,别人会怎么怎么样,像一只吓得自己窜出的野兔一样,胆战心惊地了结这短暂的一生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啊。珲德玛终于想通了这件事情,爱是心里滋生的情感,爱与被爱是人之常情,爱与被爱就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脑海中有了未曾有过的新观点,珲德玛憋在胸口的那份郁闷和忧伤似乎烟消云散,变得神采奕奕。见到毕力格巴特尔也不退避三舍,迫使自己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想起过去咋就那么紧张、害羞、躲着他,珲德玛耻笑自己没出息。

珲德玛从此一改往日多愁善感的样子,她将自己的感悟、思考化成文字,写了许多爱情诗歌,将其中的多篇发表在刊物上,被人们誉为诗人。她已经是个值得自豪的女性。只有她自己懂得其中的快乐。

珲德玛虽然对毕力格巴特尔诉说着女人们不能全部表白的心中秘密,但是未露出触到她的情愫而失常的表情。好像诉说着与她毫无相干的许多年前发生的故事一样淡定。

毕力格巴特尔是唯恐触到珲德玛被爱融化了的心,还是没有勇气收紧自己感动的心情,他没有打断珲德玛的话,直至听完。

“唉!那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呢?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傻……”他若有所思地说,并深深地叹了口气,“珲德玛,你现在依然还爱着我吗?”

“怎会不爱呢?不过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话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在婉转地说不再爱我了?”

“毕力格,再烈性的马也总会被套住,被驯服的时候。同样的道理……“珲德玛的声音有些颤抖。

“哦,珲德玛,原来你是喜欢我,爱着我的……”毕力格巴特尔心跳加速,声音也变了调,话没说完便紧紧地搂住了珲德玛,珲德玛也抱住了毕力格巴特尔。

远处,从楼房那边隐隐约约飘来蒙古族民歌《捷德尔娜娜》那伤感而节奏明快的旋律,似乎专门为被爱情融化了的两颗心献上美妙的音乐。

就像干涸了的沙漠即使下了倾盆暴雨也渗透得无影无踪一样,思念已久的两颗心紧紧地贴在一起难分难舍,究竟痴情缠绵了多久只有天知道。

“早点回来,路上注意安全哦。”珲德玛突然想起老公的嘱咐,着急起来。此时,毕力格巴特尔再次深深地吻了一下珲德玛,然后轻轻地放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