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7日


新兴艺术会将二人台淹没吗?
——“追寻二人台”系列报道之二

《内蒙古日报》(2017年4月7日) 11版
1979年,内蒙古二人台表演艺术家亢文彬(左)、任粉珍演出二人台剧目《借冠子》。(资料图片)
内蒙古二人台表演艺术家武利平演出剧照。
巴彦淖尔市二人台演员王占昕诙谐幽默的表演深受群众喜爱。
晋蒙陕冀二人台坐腔大赛达茂旗比赛现场。
包头市二人台演员张虎(左)在演出中。
东路二人台表演艺术家郭有山给演员讲戏。
呼和浩特二人台艺术研究剧院演员演出《挂红灯》。

亮丽风景线·传承

作为蒙汉艺术融合的结晶,作为内蒙古地方戏曲之魂,二人台至今已有150多年的历史。它的音乐优美、清新;它的表演热闹、风趣;它的语言生动活泼,很接地气。它的内容贴近生活,贴近群众。它是内蒙古中西部广大群众特别是农村牧区群众十分喜爱、非常需要、不可或缺的文化大餐与精神食粮。多年来,正是由于千千万万群众的钟情与喜爱,它才得到了长足的传承与发展。然而,进入新世纪以来,由于种种因素,二人台的传承与发展也遇到了困境。二人台到底怎么了?二人台应该怎么办?一连串的疑问摆在了我们面前。

本版在推出内蒙古境内长城、文化遗址、博物馆系列之后,特别策划了“二人台”系列。本报记者历经4个月时间,先后深入呼和浩特、包头、鄂尔多斯、巴彦淖尔、乌兰察布等地,行程3000多公里,对300多人进行了采访。本版陆续刊发“追寻二人台”系列报道3篇,敬请关注。

——编者

□文/图 本报记者 刘向平 张磊

准格尔旗的杨锁柱老人一听说要采访有关二人台的事儿,就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小时候为了看二人台,村里头男的女的相跟上,从沙圪堵步行几十里地到薛家湾,中午在那儿吃上一碗羊杂碎,再加两个烙饼,后晌看一场戏,黑夜再看一场,赶回家就天明了。回来一路上你评这个戏,他说那个演员,有时还争吵上几句,那种感觉,真痛快。”

说着,他站起来手舞足蹈,一嗓子“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这一走要走多少时候,盼你早回家门口。”

杨锁柱陶醉在往日的情境里……

“如今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了,我们这些老年人又没个甚做的,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好多年了,很想多看一场二人台演出,但机会不多。”杨锁柱不停地唠叨着。

看一场二人台演出真的很难吗?

“过去不难,现在不太容易。”“过去我们曾赴青海、西藏进行2个月的慰问演出;曾连续5个月横跨宁、陕、晋、冀转场演出;曾连续50天赴大兴安岭林区演出。炼钢炉前,窑洞口边,革命老区,草原牧区……处处都有我们的足迹。”呼和浩特二人台艺术研究剧院院长段八旺说。

他说:“我们是内蒙古最早成立的二人台剧团,始建于1953年,当时全团有500多名员工,后来支援周边省市县文艺事业的发展,调出去200多人。现在全院正式员工只有64人。”

几十名演职员工,甭说去外地演出,单就呼和浩特市1095个行政村的农牧民看戏的需求来说,剧团即便全年不休息一天,也至少得用3年多时间才能把所有村子走完。

面对如此大的市场需求,做为一把手的段八旺非常焦急。他说:“招人难,招进来没有编制,留不住人。近几年已有好多人才流失了。”

负责灯光音响的李杰在该院工作快两年了。他说:“我喜欢二人台,它是我的梦想。” 剧院里有许多像李杰这样的年轻人,热爱二人台,为这份爱坚守着……

段八旺认为,演职人员的短缺是造成群众看不上二人台的主要原因,但根本原因还是资金问题。他说:“过去演出,对方管吃管住管接送,现在不可能了,二人台的特点决定了它不是靠卖票来挣钱的剧种。”

巴彦淖尔市民族歌舞剧院院长助理刘力杰说:“前几年,我市杭锦后旗和临河区的剧团都解散了,当地老百姓无不为之惋惜。”

包头市漫瀚艺术剧院院长丁振刚则持不同观点,他说:“由于目前可选择观看的剧种太多,城里人又不怎么爱看二人台,语言也听不懂,很难走出去,更不容易形成文化品牌,所以演出数量减少是正常的。”

据了解,近年来包头市漫瀚艺术剧院平均每年演出二人台五六十场。

内蒙古二人台艺术团团长武利平介绍说:“以前我团年均演出200场左右,现在年均几十场。过去一场演出观众上万人,现在才上百人。”

看来,减少的不仅是演出场次,还有观众。

武利平解释说:“主要是农村结构发生了变化,大部分农民进城了。”

农民来到城市后,人生地不熟,邻里之间又缺少来往,生活单调,特别渴望精神文化生活。而城市人口集中,便于剧场演出,但,结果如何呢?武利平说:“很不乐观。”

他举例说,呼和浩特市区仅有5家二人台剧场,其中两家只能坐100多名观众,而大一点的剧场,一场戏的场租就3万元,装台费用为7.5万元,加上演职人员的补助等,演一场二人台的成本是十几万元。可二人台是百姓戏,票价适合在20元之内,所以不能商演。

他认为,近些年来新兴艺术形式的崛起,对传统戏曲形成了巨大冲击,老演老戏,老戏老演,新戏不多,精品更少,导致作品思想浅薄,质量平庸,从而渐渐失去了应有的市场。

由于人才不足,缺乏创新,对城市观众又没有有效的培育,从而导致城市、农村两头失空。

对此,在呼和浩特二人台艺术研究剧院从事笛子演奏和作曲工作的郝华深有感触,他说:“我们剧院虽然是文化部确定的全国39家地方戏创作演出重点院团之一,是自治区唯一一家获此殊荣的剧团,但也是全国少见的没有专职导演、编剧、作曲、策划的艺术团体。”

一部戏曲的传承与发展不仅需要好演员,更需要优秀的创作人才,但是,内蒙古各个二人台剧团普遍存在的一个难题是:缺乏创作人员。

呼和浩特二人台艺术研究剧院舞台总监史根成介绍说:“我们一年最多也就创作两部新戏,这对广大群众日益增长的艺术需求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该院副院长边晋原告诉记者,本土剧作家和新剧本越来越少,而外地的剧作家又不了解本地的乡土人情,凭空想象是写不出来本土群众喜爱的作品的。

记者在采访中得知,作为内蒙古自治区唯一一所艺术类高校——内蒙古艺术学院,未开设二人台创作专业,与二人台有关的仅有一个表演专业。这个专业自2006年招收本科生以来,每年最多只能招20余名学生,由于生源不足,近几年还逐年减少。而仅有的这点学生毕业后能去专业文艺团体工作的也就五六人。

内蒙古艺术学院影视戏剧系二人台教研室主任王秀玲告诉记者:“由于二人台的现状不太好,从就业和收入角度考虑,有的家长不支持孩子报考这个专业。”

这是现实。呼和浩特市文学艺术创作研究所原所长、有着“中国二人台第一编剧”美誉的柳志雄对记者说:“写一部与影视剧同样时长的二人台,其稿费不足人家的1/10,但付出的劳动是一样的。”

以呼和浩特市为例,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专门从事二人台创作的剧作家有30多人,而目前不到5人,他们都是柳志雄的徒弟。

从事了40多年二人台创作的柳志雄,至今已写了200多部戏,代表作有《叔嫂情》《花落花开》《青山儿女》等。尽管他现在已经退休,但依然坚持着二人台创作。

他说:“群众需要,剧团需要,如果我不去写,呼和浩特的二人台还怎么创新,又怎么发展?”

2016年11月10日上午,记者颇费周折在石羊桥附近找到了这家具有60多年历史的剧团——呼和浩特二人台艺术研究剧院。

走进这栋外墙涂成红色的小楼,从楼道两边墙上挂着一幅幅演出剧照和演员照片,看到二人台曾经的辉煌。

即将退休的舞台总监史根成介绍说:“我们团8年搬了3次家,都是在外租房。”

郝体俊在该院工作了30多年,是司鼓、四块瓦的演奏员,并多次荣获大奖。他说:“要把内蒙古地方戏曲之根的二人台传承与发展下去,是我们每一个人义不容辞的责任。绝不能让司鼓、四块瓦的演奏技艺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一束残花。”

85岁的东路二人台传承人郭有山说:“板胡是东路二人台的主打乐器,但目前内蒙古会拉板胡的只剩一个人了,而且河北、山西等地也没有,东路二人台板胡演奏技艺濒临消亡。”

“民间二人台剧团和小戏班近几年在农村不是广泛兴起了吗?它们可以传承呀。”记者问。

“唉,民间剧团演的节目既不像西路二人台,也不像东路二人台,怎么搞笑怎么演,都是为了挣钱。”郭有山回答。

在人才、设备、资金等方面占绝对优势的国营剧团,如果把这个百年剧种的传承重任交给民间剧团的话,很容易造成二人台的“失真”。

数据显示,1959年,文化部对全国戏曲剧种数量的普查结果为368个。而2013年降为286个,以每年失传1.5个剧种的速度在消亡。

据1960年普查结果,二人台传统剧、曲目有140多出(个),至2015年底,能够听到、看到的剧、曲不过50出(个)。自治区专业二人台剧团也由过去的几十家减少为现在的几家。即便各个旗县的乌兰牧骑也都有二人台演出,但都不是主要剧目了。

2006年,经国务院批准,内蒙古二人台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无疑是二人台业界和千百万基层群众共同的福音。

自治区编制的“十三五”文化改革发展规划中提出,我区要实施内蒙古地方戏曲振兴工程,培育打造“草原特色戏剧”品牌。健全保护传承工作体系,开展地方戏曲剧种普查工作,建立地方戏曲剧种数据库和信息共享网络平台,完善戏曲教育与艺术表演团体传习结合的人才培养体系。

“这些都是大好事儿,地方戏曲被重视了。”76岁的二人台老演员任粉珍高兴地说。她近几年答应了来自各地接二连三的演出邀请,并为二人台老戏《借冠子》和《借冠子后传》找到了新的传承人。

她欣喜地对记者说:“过几天,我又要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