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棱镜与历史之光 ——读长篇小说《河套母亲》 ◎李邨南 |
《河套母亲》这部小说的款式是多少有点老派的,从故事、风格到语言,甚至书的装帧设计,都没有任何“时髦”的腔调,而且,在我看来,作者似乎也没有要赶“时髦”的念头,相反,他以一种近乎执拗的方式,履行着文学固有的使命,质朴地书写了平凡的女性在宏大历史中的跌宕起伏,以及她们令人感动的善良、隐忍和不屈。
在我的阅读经验中,这是一部很有特色的以革命和革命者为主题的作品。当小说里最重要的革命者石贵元正式露面时,他已经是老干部石健了,而此时,小说和他一样,也已走到了故事的尾声。但有意思的是,石贵元的身影、他的命运,从小说一开始就挂牵在读者心头。我们一打开书,就知道在正月十五的黑夜里他被五花大绑地抓走了。接下来,石贵元的母亲白三女、妻子郝玉润便被抛入了现代中国历史进程的洪流之中,从上世纪30年代到80年代,她们在半个世纪的历史漩涡中沉浮、坚韧地与命运搏斗,而那个一直没有露出正脸的石贵元,一直出现在她们梦里,活在她们心中,她们其实是为石贵元或者革命而活的,她们的生活被革命深深地影响着,而把她们和革命联系在一起的,就是影子一样的石贵元。在没有石贵元的日子里,白三女和郝玉润像一面镜子,映射出革命者石贵元的人生,映射出河套平原的世道人心,也映射出了中国革命的模样。
同时,石贵元的个体生命历程又折射出我们民族的一部革命史诗,在他的母亲、妻子、孩子、战友甚至敌人的旁叙中,我们知道他从一名进步学生成长为职业革命家,为了革命从河套来到东北,又去苏联工作了几年,回国后到南方工作,后来又调回北京。《河套母亲》像一个棱镜,对一段革命往事作了多重艺术折射,在把历史之光分离出不同色彩的同时,使那些铁与火的往事更富有人性的深度。
记得黑格尔曾这样说,古代艺术品无法被修复,因为那种“对神灵的崇拜”和“有生气的灵魂”,由于“周围世界”的变迁而“没有了”。有形的艺术品尚且如此,无形的岁月更不待言。不过,《河套母亲》这部作品,却以文学的魅力多少完成了修复缺失了的“周围世界”的部分工作,这不但为理解历史提供了一个可资参照的坐标,更重要的是让人们在沉浸入文字时,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氛围。这在很大程度上首先得益于小说浓郁的乡土语言特色。看得出来,作者对河套平原的历史、风物、人情十分熟悉,因而才能圆熟地使用当地的方言,比如“眊眊”(望望)“阳婆”(太阳),也恰到好处地跳出故事介绍河套民俗,比如河套烩菜的做法,再如“当年河套农民穿衣,大多是老虎下山一张皮,夜晚睡觉时,上身往往穿个红布腰腰盖住肚子,下面反倒脱了裤子就是光身”,这些艺术处理不仅使小说富有泥土气息,而且让读者自然地产生出一种因陌生感而带来的阅读兴趣,作品也就更加丰厚耐读了。
不过,与语言特色相比,更加重要的是作者对历史曲折性的深刻把握。《河套平原》在浓墨重彩地展示革命斗争波澜壮阔的海面的同时,又不露声色地把风浪中隐隐绰绰的暗礁准确地指给读者看。石贵元在东北工作时和一个叫戈晴的女人有了关系并结了婚,作出了不再回老家见原配妻子的承诺,还写来一纸文书,和苦苦在河套等他的郝玉润离了婚,不但给郝玉润造成了痛苦,还给自己留下了终身愧疚。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小说并没有刻意渲染这些情节,只是按照故事自身的逻辑,平缓地加以讲述,但对中国革命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有些曲折在历史上都曾真实出现过。而我们同样知道,真实的历史从来就是以反复、曲折的面貌示人的,掌管历史的克丽欧女神最不愿意按照人们美好的愿望行事,不过,非目的性的历史最后又往往以合目的性地呈现,这大概是历史魅力之所在,也是作家艺术家愿意一遍又一遍地书写她的原因之一吧。
如果说,《河套母亲》对河套平原风情画的细腻描绘,体现了作者对生活厚度的体察,那么,小说对革命历史复杂性的深刻展现,则反映了作者对历史深度的洞见。也正是如此,虽然小说在局部结构上仍有枝蔓拖沓之感,情节上也多少还有裁剪的余地,但已足以令我们读懂以白三女、郝玉润为代表的河套母亲乃至中国女性的高洁与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