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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战

  □晶达

  儿时拒食羊肉,尽管生长在内蒙古腹地。不食羊肉、不会骑马、不通母语,仿佛彰显血液中部分不属少数族裔的倔强叛逆。

  拒食羊肉,牛肉和猪肉也不常吃到,由于家中寒窘。母亲十餐有八九做鸡蛋炸酱面,吃得我气急败坏,偶得羊肉的新鲜却无法拯救,愤恨之情更甚——气急败坏地吃炸酱面总可以吃饱,有羊肉的一餐于我意味着这顿饭的取消。他们一边嚼得满嘴流油一边煽动我吃,神情之“邪恶”仿佛巫师诱我喝下变肥的毒酒。

  我本性如同小红帽,每次面对他们言不由衷的“这次一点都不膻”都会上当受骗,一次又一次地味觉牺牲,终于在十三四岁时以涮羊肉的方式接受了羊肉——将冰冻羊肉卷切得薄软如宣纸,滚水里烫一下,褪去血的殷与脂的煞,蘸芝麻酱、豆腐乳、韭菜花混合搅拌的味料,膻竟变成了绵。入口的享受便是被攻破的城门,紧接着,羊肉大军各种改头换面向我的城池渗透,直至全部占领。

  羊肉串、烤羊腿、手把肉、羊肉汤,无一不涉,越吃到后面佐料递减。从烟熏火燎时加入油、孜然、辣椒、胡椒到清白水煮只配上少许姜葱与食盐,来者不拒。这过程如滴水穿石如积沙成塔,可见只要方法得当,加上时间,这世上无有不能解除的仇怨与对峙。最后母亲发明一道菜甚得我心,羊肉、土豆、胡萝卜,老姜、香菜、大葱段,一起丢进锅里煮,清新而丰富。

  吃是吃的,但对羊肉的来处有挑剔:需是草原羊,顶好是海拉尔羊。那些大尾巴羊屁股上遮着小茸帘子一般的片状尾巴,随着它们奔跑一扇一扇。它们吃海拉尔碱性草原上生长的草,喝碱性河湾里流动的水,据说对于祛除膻味有极好功效,因此海拉尔羊肉也被称为无膻羊肉。

  有一年初春,母亲就从老家带了海拉尔羊肉给在京许久的我(及那时的丈夫),她用白色泡沫箱装着,冻肉在二十多小时的火车上融化出粉色血水。我接过羊肉,就觉那肉更沉,它走过一千多公里,在母亲的双手下拎到我面前。于是母亲这道炖羊肉在我心中便是京城生活的盛宴,把肉好好精贵在冰箱,并不挥霍。

  从初春到深冬,将羊肉小心翼翼地消耗。

  春节时候,那时的婆婆拎着大包小什来同我们过年。她儿子提出要求,吃久违的羊肉馅饺子,于是将我的珍藏贡献出一些,所剩的还够再炖一次。

  “我帮你把剩下的羊肉全剁了吧。”

  “不用了妈,那些我还留着炖着吃呢。”

  “你咋炖?”

  “胡萝卜土豆一起炖。”

  “你应该用大萝卜。”

  “胡萝卜也行的,他也喜欢吃。”

  婆婆没再接话,下午从超市回来拎着一个大萝卜。我迎她进屋,边问大萝卜做什么菜呀?她无比笃定地说,给你炖羊肉啊!

  大萝卜没有用来炖羊肉,第二天我再次从婆婆将羊肉剁成泥的企图中救下羊肉时与那时的丈夫发生了不快。我央求他转告婆婆不要剁,他愤怒地说,剁不剁有那么重要吗?剁了又咋了?

  那块从刀下被拯救的羊肉忽然变得有罪。就像一场战争之后的幸存者,时刻提醒维持脆弱和平的双方曾经的裂缝。它最好被遗忘,被放在冰箱里冻得与冰不分彼此,最好被冻得失去羊肉的模样与味道。

  又到春天,我分居搬回到老家。几日后他也出差外地。没人交电费。不知过了多久,借宿的朋友告知他没有电的冰箱里长满蛆虫,蚕食了我们所有剩下的与生活有关的食品,以及那块羊肉。

  如果所有生活的不幸牺牲的只是一块羊肉多好。而现在,终于再无人总念念不忘地将我的羊肉剁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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