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国庆节,我携老伴回了一趟阔别多年的家乡库伦旗。
库伦这片贫瘠的土地和同样贫困的父母倾其所有养育了我。我像爱我的父母一样爱这片土地,故乡常常入梦来。
回家的第一站,库伦旗旗府所在地库伦镇。寄居兴安盟科右中旗三女儿家的大哥大嫂从数百里之外赶来,还有在本旗居住的四弟一家,大妹妹、二妹妹一家先期来到旗里等候我们。只有远在新疆的二哥二嫂他们没有来,所以叫做“小团圆”吧!
那天晚上,大侄女文华、女婿巴图在库伦镇算是小有名气的一家饭店设宴为我们接风洗尘。兄妹几人及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外孙祖孙三代三十来号人济济一堂,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其乐融融。席间,我突然发现远在乡下的侄女春花、巴特尔两口子、外甥女策丽格尔、阿拉坦胡雅嘎两口子也在座。他们都是农民,家里都有好几十亩承包地,现在正是“帽子掉了顾不上捡起,熟人见了顾不上说话”的秋收大忙季节呀!为了这顿饭,他们从百里之外赶来,不是耽误事儿吗?从我的惊疑的表情中他们读懂了我的意思,女婿们有点拘束,笑而不语。外甥女策丽格尔快人快语:“舅舅,您就放心吧。我们开着各自的私家车来的,吃完饭就开车回去,四五十分钟就到家,不误明天干活儿。只是今天委屈了两位女婿,开车不能喝酒,以后再补吧!”说得大家哄堂大笑。
噢!我这才恍然大悟。我这个老新闻工作者退休才几年,竟然落后于时代了。
高兴、激动、感叹,晚上我失眠了,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说实在的,早些年一想起回故乡,我真有点发憷,倒不是因为我缺少乡情乡恋,而是回乡的那段路太难走了。
我的老家位于小腾格里沙漠与科尔沁沙带的交汇处,库伦旗、奈曼旗和科左后旗交界的沙海深处。素有“八百里瀚海”之称的“塔民查干”(地狱般的沙漠)横卧于库伦旗中段,我家离那儿只有几十里地。苏木的名字就叫“额勒顺”,沙漠的意思,那可是名副其实,周围大沙包套着小沙包,出门就是沙子,根本没有像样的路,村里人从蹒跚学步起开始走沙路,一茬一茬、一辈一辈的人都踩踏着它,一步一步丈量着沙路长大,孩子上下学、村民进城办事、探亲访友,只有顺着牛车的车轱辘印儿慢慢蜗行。
车轱辘印儿的路记载了人们无尽的辛酸,在我童年和少年时代留下了无数的记忆。上世纪60年代初,我小学毕业考上了初中,去离家25华里的公社所在地的中学当寄宿生,每到星期六下午,和同村的几个同学搭伴儿回家,经过坑坑洼洼、弯弯曲曲的沙路,步行回到家住上一宿,饱餐两顿妈妈做的饭菜,然后带上些炒面、奶食等,第二天下午又原路返回学校,在蜿蜒的沙土路上不知印下了多少艰辛的脚印,抛洒了多少辛勤的汗水,也留下了多少充满童趣和儿时欢乐与梦想。1965秋,我考上了城里一所中专,要离开家乡了。我父亲在小毛驴上驮着我的行囊,赶着毛驴把我送到旗所在地——库伦镇,100多华里的沙路,我们两头不见太阳地整整走了一天。记得那天太阳毒毒的,头上日头晒,地上沙子烤,走了一天,口干舌燥,精疲力尽,深深体会到家乡行路难的滋味。后来,我毕了业,继而分配到外地工作,犹如一蓬飘絮,浪迹在外,成了家乡人眼中的游子,但山隔千重,水隔百渡,割不断一缕乡情,我常想回到我魂牵梦萦的家乡来看一看。那已经是上世纪70年代了,家乡还是没有通公路,每一次回家探亲,就得遭一次罪。临出发得提前把长途电话打到生产队队部,请在队部值班的人把我到达旗里的日期转告家里,家里人准备乘骑,往往是我大哥骑上一匹马,牵上一匹马来接我。直到80年代,从旗所在地到公社倒是修通了一条简易公路,但是从公社到我们村还是没有路,一般汽车根本开不进去,只有吉普车或越野车能开进去,但路上说不定在哪一个沙窝里打误,车上的人还得下来,前边有人挖沙子,后边有人推车才能过得去。记得有几次坐的是通辽记者站的京吉普,汽车司机冯喜亮一进我们家乡地界就直摇头。
自90年代起,国家实施“村村通”工程,在国家资金投入的帮助下,家乡公路交通建设开始有了新起色。90年代末,我听说家乡彻底告别了牛车路,取而代之的是几米宽的沙石路。而现在全是柏油路或水泥路,沙路变通途。以往我们两头不见太阳步行一整天的路,现在夸张一点说一袋烟的功夫就到。百里开外来赴宴,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