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起义,是我案头放着的《辨眼》一书主人公。此书的作者,是新华社内蒙古分社高级记者丁铭。
《辨眼》,说它是一部人物传记,倒不如说它是一部历史“考古”更确切些。翻开书,没有雕饰,朴素的文字仿佛旧棉布一般,讲述着那一个个充满了旧日痕迹的故事。跟随着那一个个故事,我走近了该书主人公丁起义,走进了内蒙古赤峰市敖汉第一村民俗博物馆。
我被“民俗”二字迷惑,以为推开门,迎面扑来的便是寻常所见的农家院气息。但当该书主人公推开博物馆两扇厚重的大门,我仿佛一脚迈进了时光的隧道,那一件件古老的文物,不仅惊艳了古老的时光,更惊艳了我的双眼。直至此时我才惊觉,作者是借一个文物收藏者之手,在撬动着宏大历史的细小齿轮。书中描写的那些个平淡如水的故事,看似像不经意的闲笔,却构成了条条丝缕,埋伏在博物馆这一件件文物当中:兴隆洼文化灰陶质之字纹筒形罐、兴隆洼文化亚腰形石锄、红山文化玉猪龙、夏家店下层文化彩绘陶罐……
透过这些文物,我一点一点摸索到了这些文物的收藏者——丁起义的收藏脉胳。
丁起义的收藏人生,源于他生长在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
敖汉旗是考古界公认的中国北方历史文化研究基地。拥有上万年灿烂的史前文化——距今8000年的兴隆洼文化、距今7000年的赵宝沟文化、距今5300年~5000年的红山文化、夏家店下层文化……
各个不同时期的古文化遗址4000余处,遍布在丁起义的家乡敖汉旗。那些散落在沟沟坎坎的古陶片,开启了辍学在家放羊的丁起义的收藏人生。
辍学放羊,顶替父亲进了旗土产公司收购部任验质员,下岗后独自开办废旧物资收购公司……看似无常的人生,实则却始终有迹可循——辍学放羊,使他得以走近山野,走近那些散落在山野的文物。当收购部验质员,又使他学会了“眼看、手摸、鼻闻、舌舔”的独特方法,辨别文物真伪。
作者保持着他身为记者那种强劲的叙事力量,这种力量不仅是讲述引人入胜的故事,而且用了大量篇幅,陈述主人公丁起义在多年收藏中总结出的绝活儿:“眼力鉴别法”“手感鉴别法”。
这样的情节,不仅为文物本身增加了有趣的知识与掌故,更重要的是对于热衷于文物收藏的人,不失为一套切实可行的文物鉴别教材。
如果说文物收藏是书中的一条明线,那么“责任”,就是从始至终贯穿于书中的一条隐线——原来,作者与书中主人公的着眼点都不在于“物”。
从懵懵的喜欢到热爱,丁起义在收藏的路上走过了40年;40年痴心不改,除了热爱,还有一份责任。
为了收购1对辽代黄釉提梁式鸡冠壶,丁起义舍弃了自己的爱车,后来经文物专家鉴定,这对辽代黄釉提梁式鸡冠壶,属一级国宝。拿1000亩山地换了1只黄玉鸮(后经专家鉴定为国家一级文物)。用整整10年的时间,终于等来了“红山玉人”……
倾尽所有积蓄,只为将这些珍贵的文物留在敖汉。
“值!”丁起义说。
这是一种文化的传承。
对于文化的认知,不只是读了多少书,还要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用丁起义自己的话说,他不识字,是一个文盲。但他对文化的认知,却比读了许多书的人还要深刻。因为,他有一种忧患意识。
忧患,其实就是一种“未来意识”。
作者没有刻意放大丁起义的忧患意识,但用尽半生心血与积蓄,阻止属于敖汉大地的文物外流,无疑暴露出潜藏在丁起义内心深处对于“文化传承”的忧虑。
40年的收藏经历,已让丁起义对文物有了一种新的认知:文物的珍贵不在于文物本身,而在于它能够将人带入一个更广阔的历史视野,而在于它像一个准确的坐标唤醒沉睡的过去,而在于它能够为后人提供新的信息或者知识,而在于它能够引导后人,更多地了解人类的发展和进入文明的历史进程。
将文化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是丁起义建博物馆的诱因。敖汉第一村民俗博物馆的落成,既是收藏者的“自我之城”,又可堪称一“历史之城”——它汇聚了从史前到明清,直至近现代各个历史时期文物6000余件套——6000多件套文物,是一双慧眼,破开了尘封的岁月,让它们重新闪着光,向世人彰显出它们真正的价值,向世界彰显出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及灿烂的文明。
如此悠久的历史,岂是“民俗”二字能够涵盖?
敖汉旗出土了8000年的碳化粟,由此证明,中华民族很早就进入了农耕文明。所以,敖汉旗的史前文化,应属于民俗文化。这是作者的解读,亦是丁起义对自己的收藏人生下的一个定义。
“民俗”,我仿佛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泥土的芳香。我在那一行行的文字中,仿佛看到隐隐的青山,一双眼睛透过青山,遥望着8000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