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树迎来了自己最美的年华。
槐花,又小又碎,又简约又素白。一朵一朵,明媚地绽放在光下;一串一串,小灯笼一般的挂在树上。它们多像一群素淡的女子,不张扬,不招摇,即便是开,也避开了人眼,不打扰,在高空里,开得淡定而安静。
风动槐花香。风一来,这香便活了,长了腿,插了翅,到处跑,涌动,席卷,如浪似波,饱满而又浩荡,缱绻而又梦幻。槐树长在南校区,借了风,就满园生香了。
我喜欢这满园的香。一个人,站在树下,在盛大的春光里,看它们在清风里婆娑,在枝头上静舞。就像看着冬天漫天漫地的雪花,只一眼,便要走进去。仿佛天底下,就只有我一个人。那满树的花,那满空气的香,只为我一个人。
“槐花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苏轼写槐花,漾琼花;写槐香,醉万家。这槐香一定一路走,一路香,到天涯,醉了万家。
这槐花也曾醉了我的过往。它向我陈述童年或者遥远,它让我想起了母亲和炊烟。
家乡的院子里,屋后头、河沟、地头,这里一棵,那里一株,槐树像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守着村子。每年的五月,它们像商量好了似的,几乎是同时,村子的上空都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像云朵落在树端,似雪花飘在枝头,素净又简约。
槐花一开,母亲就喊我和弟弟去摘槐花。弟弟围着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身上揣了把镰刀,把鞋一丢,蹭蹭蹭,不一会就骑在树脖子上了。树底下传来母亲的喊叫: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慢点!弟弟嘴里应着,动作却并没慢下来。“咔嚓”一声,刀落枝断,挂满槐花的枝条早已落在地上,淹没了母亲的叮咛和不安。
我在树下一边捡拾,一边指手画脚:砍那枝,那枝稠密;砍这边,这边白亮。我撸着肥硕而素白的槐花,咧开了嘴笑,槐花也咧开了嘴笑。我闻着槐香,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把塞入嘴中,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想到中饭就可以吃到它们,嘴边泛起了一阵阵口水,我的动作加快了。
母亲把槐花洗净、加盐、拌面,上笼屉蒸,火苗舔着锅底,柴火噼噼啪啪,不一会儿,槐花混着面香,在柴火的味道里,氤氲飘荡,灌满了整个屋子。出笼,坐锅,倒油,爆葱,炒了吃。一家人坐在炕上,围成圈,荡起的都是生活的气象万千啊!
槐花和面搅拌一起,冷水和面,槐花蒸饭、槐花烙饼、槐花炒鸡蛋……母亲总是变着花样,做各种槐花饭。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我记住了五月,也记住了槐花。
槐花的清香是浩荡的,它能打通时空的辽阔,能还原生活的场景。在槐香里,我嗅到了往昔的味道,记住了母亲年轻时的脸庞。
以前,我站在槐树下,只为了槐花饭;现在,我站在槐树下,更多的是为了看看槐花,嗅嗅槐香,让疲惫的身心安静下来,在那素白里,寻得几分洁净和无邪。
五月,槐香飘满校园,也飘满母亲的灶台。
我一个人,站在槐树下,嗅着香,看花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