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苍苍的北山从没有像冬天一样横无际涯,襟怀坦荡。天寒地冻让小动物们嘤嘤嗡嗡的浅吟低唱噤声止语,盛夏油绿热闹的庄稼地里也没有了农人你拥我挤的喧嚣,沟梁拐洼光秃秃的毫无绿意,裸露着黄褐色的肌肤,只有山北的阴屲里落着残雪。群山像个嫁人的新妇,早已把自己拾掇得干净麻利,端庄沉静地等待着心爱的北风而来,缠绵缱绻出一首盛放情愫的冬日恋歌。
像喜欢家乡北山一样,我同样喜欢冬天。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冬日的白毛风似乎比现在的漫舞飞雪来得狂躁,在我儿时西湾求学的岁月里年年扬花。彼时住在平房里屋内没有厕所,夜间大雪弥漫,起夜时需要很大的勇气,天空暗如曜石,空气中透露出的阵阵寒意让人禁不住打个冷战,野地里几分钟上厕所的工夫,便将屁股冻得红肿。
那时节,我正当年少,沉浸在故乡的童年世界里,似脱缰的小驴驹恣意释放童年的欢乐。小伙伴们衣裳单薄,却丝毫不为严寒所惧,整日奔跑、追逐、打闹、喊叫……唯独忘记写家庭作业,老师总是罚我们爬在教室外冰冷的台子上补作业,小手冻得通红却也不觉得有多冷,边搓手边写,写完赶紧回到教室在炉子边烤着双手。
天气逐渐变冷,父亲把火炉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母亲在火炉边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我和姐姐在火炉的烤箱里烤红薯、洋芋、馍馍还有苹果,这些童年的美食记忆在今日的微波炉、电烤箱中是难以探寻到的。
那时候最痛苦的事是打柴火。家里过冬的炭比较充足,倒不需要像父辈那样每日上山打柴。苦在学校每个班级一整冬只有一吨炭,为了攒足过冬的燃料,班主任规定每个人都要上交一大捆柴火。其他同学的柴火都是父母地里劳作时顺便砍的,我父母都是西湾街面上的生意人,没工夫打柴,我和姐姐无奈换上褪色的旧衣,拿着小斧子就进山了。
每个阴冷的日子,街面后边的山梁上总是人语不闻,荒凉孤寂,宁静的山野让人心生慌悸。
北山一带草木稀少,最难的是打刺蓬,刺蓬是大柴火分量足,砍几株就够一捆了。我和姐姐平时很少干农活,气力不足,两个人配合也拿一大墩刺蓬没办法,抓住使劲砍,也难奈分毫。初冬时节,刀子一样的寒风把漫川的刺蓬吹的干枯,筋骨毕露,通体泛红,不小心挨上一扎,烧呼呼、火辣辣的疼从皮表直达脑神经。家乡干旱少雨,这种山上的灌木根系极为发达,入土很深。我只能拿着小斧头一通狂砍,也只是砍下了几节小枝丫。回到家,我的手上、脚上甚至脸上都有打刺蓬时留下的伤口,但那都不算什么,用水洗洗就行,大人也不会过多关注,留下的一些伤疤,且算是儿时的留念吧。
日子溜进深冬,凛冽的风刮得一天比一天紧,飞雪如上天扬着鞭子在抽。那时候的冬天教室里都是炉子,生火排好了值日表。早晨6点半,街面上的家家户户几乎看不见人影,我和姐姐却每月当中有一天要去教室生炉火,那个年代我们都怕老师,生怕火没生着,老师那凌厉的目光扫视到我。
清晨,我迫不及待走出家门,那个年代下雪天好像比现在要多,眼前经常是白雪皑皑的世界。户外寻不见人影,似乎都在下雪的日子里进入了冬眠。我和姐姐走在漆黑的白景公路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心里一阵阵的害怕。
生火对于儿时的我是一件难事,第一次我和姐姐生火,浪费了很多废纸和木柴,炭疙瘩却连一丝火星都没有,眼看天就要亮了,我和姐姐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还是一位六年级的大哥哥帮我们生着了火。
后来的日子里,我和姐姐每逢值日,一大早就到教室先把前一天燃尽的一匣炉灰倒完,将废纸、烂布条点燃放进炉膛,再慢慢添放苞谷芯子、柴火和驴粪蛋,炉膛里吐出一道道火舌,照亮着四周的黑暗,火越着越旺,炉桶外面的烟滚滚呼啸升空,等到炉膛里的柴着得旺了就可以放炭了,聚拢在一起的炭会越烧越旺,升腾的火焰把炉盖烧得通红,每每这时是我和姐姐最有成就感的时刻。
时间嘀嗒不语,现在光阴的指针又停在了冬天的当口,我吹着空调坐在暖风熏人的楼房里,每每想起那时的冬天特别冷,摸黑点柴生火,经常把脚冻肿……抚今追昔,惦念那些往事在岁月的风尘里不要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