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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见喜

  □曹文生

  年关,出门见喜的春联会像无数支箭,落在豫东大地的树和墙上。

  一些人坐上火车、客车、飞机,匆匆往家赶,也不过是为了见一见“出门见喜”这四个字。暂且不说他们的肉身被安置在乡下的房子里,那些在城市的高冷面孔,一律换成了笑脸相迎的族谱排序,在这里,只有乡村根脉里的长幼秩序。

  只要根脉在,乡村的传统就在,我时刻这样安慰自己。

  我站在乡下,眼睛仰望的,除了星空,还是星空。那些仰望星空的人,此刻都回来了。他们带着各地新鲜的消息,蹲在街头,点燃一株被岁月晾晒了十年之久的老树根,这火焰被风吹着,越发欢腾,各地的消息被家乡话扔在火堆里。一些人蹩脚的普通话不见了,回归故乡的标志,就是用一口流利的方言去撬开村庄的大门。这些仰望星空的人,开始低下头,看看眼前的灰烬,或许,在他们的生命中,永远也摆脱不了这样的根系,每年都要回来一次。

  回来干什么?不知道!明明决定好了,今年不回了,可是只要一听到小年的鞭炮声,他们的就按耐不住了,买票,把衣服塞进行李箱,迎着黎明的风,回了。

  那些不回的人,这个时刻,他们觉得自己想要的春节,就是回到那座蓝砖蓝瓦的房子里面,储存好粮食,点燃木柴,炊烟告知灵魂:此刻皆安!生活简陋,也不过如此啊!可是内心丰茂的精神,在心里不停地拔节灌浆,郁郁葱葱。

  我每年都鬼使神差地回去,要不是疫情,今年依旧会重复着。每次我都在想,我这么心急火燎地回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给父亲的坟茔上几掀土?还是为了吃几口母亲做的饭?不知道,反正遏制不了,每次回家,站在大地上,都心安理得享受着空气赋予我的惬意。每一口饭,都能吃出童年的味道,每一眼草木,都能看出曾经的故事,每一堵墙,都写满了我的心灵史。

  当我的亲人在大地上有地可耕,当乡下的那几亩地还在我的名下,我觉得我还属于这里,我必须回去啊!阡陌小路,是我通向世界的起点。我从那里出来,当我疲惫劳累的时候,也应该皈依那里。母亲坐在灯下,像一尊菩萨,发出慈祥的光,我是个散财童子,将母亲一生的积蓄折腾完了,顺便也将母亲一生的光阴挥霍完了,当我再回去时,母亲已经白发如雪,像一株经霜的草,在故乡,如此刺眼,如此孤独。

  与母亲白发对应的是红。

  每年回家,都是为了那一片红,尤其是“出门见喜”四个字,鲜艳于门前,它们或睡在墙上,或搂着树的脖子,这大红的福祉,通过言语的祝福,散落在故乡的大地上。出门见喜的背后,是一双冻得通红的手,高举着故乡的福音书,生火,熬浆糊,把陈旧的年赶走,刷上红色的春联,出门见喜,这四个字,吹响了来年的歌声。

  这四个字,蘸满了故乡的人情世故。一个会写书法的人,会承包一个村庄的春联,一个村庄有多少种字体,就标杆着故乡的文化底蕴,乡村原始的文化评定,全藏在这些字里。字不会撒谎,就像庄稼不会撒谎一样,故乡所有的评价方式都是和草木联系在一起的。

  我想,我这个漂泊在外面的浪子,心里是不是正下着鹅毛大雪?

  那是关于故乡新年的记忆,一场雪与冬天对应的关系,其实不需要一一指正。岁暮,屋顶像斗笠,红色的春联更加鲜艳,“出门见喜”四个字,照出了故乡大雪之后的红火日子。这四个字里,立着一种精神:豁达、坦然、积极,我无意于赞美,却总会在四个字里,遇见新年欢愉的歌声。

  是时候站在大地上回望星空了,这时候我们眼睛里的星子,还是如此迷人,只是它不仅仅局限于理想与出走,或许更多的应该是坚守与皈依吧!

  站在大地上仰望星空的人,如果能看见“出门见喜”这四个字,我们童年就不会消失,我们那些被风吹散的炊烟,还会重现出现在屋顶,哪怕是一缕、两缕,也是好的。

  门楼之前,归人如五月的麦芒,抬头,出门见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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