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党的同龄人、“七一勋章”获得者瞿独伊来说,《国际歌》是独一无二的传家记忆。
一个世纪前,她的父亲、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瞿秋白在求取革命火种的道路上第一次聆听这首歌,而后翻译中文歌词并配曲谱刊登在由他主编的《新青年》复刊号上。
痛别父亲的86年间,瞿独伊曾一次次唱起这首歌——“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百岁老人言语不多,依然能用俄语唱起这一句。
生死考验“不用考虑”
“小小的蓓蕾,含孕着几多生命。陈旧的死灰,几乎不淹没光明。”
——节选自瞿秋白1929年给女儿的小诗
人可以为信仰牺牲到什么程度?瞿秋白以36岁的生命写就答案。瞿独伊在参加革命工作85年、入党75年的岁月中续写着答卷。
1935年6月18日,福建长汀中山公园凉亭前,瞿秋白神色泰然,留下生命最后的定格。之后,他唱着《国际歌》从容不迫走向刑场。那一年,瞿独伊14岁,偶然从《共青团真理报》上得悉噩耗,哭出病来。
当时,她已与父亲瞿秋白、母亲杨之华阔别五载。革命伴侣“秋之白华”回到白色恐怖下的中国开展党的工作,不得不把女儿留在苏联儿童院,归国前甚至没有透露行踪,行至柏林时给女儿寄去一张印有鲜花的明信片。
“儒雅的书生和壮烈的革命者,哪一个是我的父亲?”在新华社2016年微电影《红色气质》中,老人摩挲着影册说。
“总想为大家开辟一条光明的路”直至甘洒热血的先烈,何尝不是唤女儿“亲独伊”、为女儿写小诗、因女儿学会写信而欣然的父亲?
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根据组织上的决定,瞿独伊与母亲杨之华等在苏联工作的同志启程经新疆回国。1942年,当地军阀盛世才投向国民党,软禁、逮捕了包括她们母女在内中共在疆人员及家属150余人。
深陷囹圄4年多,瞿独伊与同志们一道,沉痛悼念这期间舍生取义的陈潭秋、毛泽民、林基路等烈士,与敌人开展坚决斗争,做好长期坐牢准备。艰难时刻,她向党组织表达了坚定的入党决心。
国共重庆谈判后,我党积极斡旋营救之际,国民党抓紧审讯,想诱降或逼迫一些人脱党。档案上记录了一次审讯瞿独伊的片段:
敌人问:“你还是拥护共产党、替她辩护吗?你需要考虑现在是生死两条路。”
瞿独伊答:“我始终信仰共产主义,不用考虑,我已经谈过,共产党是为国家民族利益而奋斗的,我就是要为民族独立、民权自由、民生幸福而奋斗,死了也是光荣的。”
“不用考虑!”这是瞿独伊的答案,也是她对父辈、对先烈、对战友的呼应。
1946年集体获救抵达延安后,瞿独伊与其他3名获救战友一起宣誓入党。70年后,当时95岁高龄的瞿独伊仍能对记者脱口而出两位入党介绍人的名字。
向世界播报新中国喜讯
“阴沉沉,黑魆魆的天地间,忽然放出一线微细的光明来了。”
——节选自瞿秋白《饿乡纪程》
瞿独伊的职业生涯与父辈有着惊人契合。
一个世纪前,瞿秋白以特派记者身份首次远赴莫斯科,记录时代、探寻真理。两年间,他深入调研并发回了大量系统阐述十月革命后苏俄政治、经济、文化、外交、党的建设等情况的珍贵文字。
回到延安后,瞿独伊与在新疆期间相知相爱结成伴侣的李何一同被分配到新华社工作。1949年10月1日是她“永生难忘”的一天。在父亲牺牲14年后,她替父亲见证了他曾为着劳苦大众深切热盼的“光明”。
据瞿独伊1999年撰写的回忆文章,当天她为苏联文化艺术代表团担任翻译,参加了开国大典观礼,位于西观礼台靠近城楼的一侧,能清楚地看到毛主席。“最激动人心的是毛主席庄严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那个高兴劲儿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典礼还在进行中,廖承志找到她,急切地说:“独伊,快到广播电台去,用俄语广播毛主席的宣言。”乘车赶到电台后,她用留声机录音,录了一遍不满意,又录了第二遍。就这样,瞿独伊成为第一个向世界播报新中国成立喜讯的记者。
瞿独伊也是新中国面向世界的最早亲历者和记录者。
1950年3月,瞿独伊与李何被任命为新中国第一批驻外记者,到莫斯科建立新华社记者站。当时,除了外交官,他们是最早一批代表新中国走向世界的中国人。
赴莫斯科途中,他们就满腔热情投入工作。正逢苏联举行最高苏维埃代表选举,列车上也设有投票箱,他们立即采访了旅客,发回第一篇报道。
在莫斯科期间,二人身兼数职,既是记者、通讯员,又是译电员、抄写员、打字员、翻译。瞿独伊精通俄文,爱人李何则是“大笔杆子”,两人一俄一中亲密搭档,采写了大量报道。她还为使馆和国内代表团做了大量翻译工作,包括为出访苏联的周恩来总理担任翻译。
艰苦忙碌的驻外工作中,他们采写的各类报道在国内获得广泛采用。新华社专门去信表扬:“稿件详尽、切实、新鲜生动,说明国外分社记者在掌握语言的条件下,是可以大大发挥工作能力,很好地推进我们的宣传报道的。”
让老人欣慰的是,71年后的今天,新华社作为世界性通讯社,已在全球180多个国家及地区设有派驻机构——而这只是中国在共产党领导下创造“奇迹式发展”的一个缩影。
瞿独伊参加新中国成立50周年国庆大典后感慨道,国家经济建设飞速发展,国际地位不断提高,对世界和平与发展所起的作用也越来越大,“我对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充满信心。”
赓续红色血脉
“……大众的事业是不死的,他会领略到永久的青年。”
——节选自瞿秋白《儿时》
信仰不是生来铸就。
1928年,瞿独伊随母亲冒险掩护代表们通过边境,赴莫斯科参加中共六大。会间休息,她为代表们边唱边跳《暖和的太阳》。不到7岁的她懵懂地知道:“共产党是为人民做好事的人。”
她25岁在延安宣誓入党那一刻“更深刻地理解,为共产主义要奋斗一生”。
她95岁时,给采访她的新华社年轻记者上了一堂朴实无华又直抵心灵的“党课”,寄语年轻一代:“要真正对共产主义事业有一个深刻的认识:什么叫共产主义?为什么在中国建立共产党的领导?为什么只有共产党能领导中国?”
“中国共产党100岁了,我也100岁了。”今年“七一”前夕,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老人极缓慢地说着。
如果她能像以往那样自如表达,会怎样谈及“七一勋章”这份荣誉?瞿独伊的女儿李晓云说,相信母亲会强调这不是给她一个人的荣誉,而是给所有坚守信仰、共同奋斗的战友和同仁的集体褒奖。
李晓云从小就从长辈口中知晓瞿秋白和很多革命先烈的事迹,“他们的名字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瞿秋白为了信仰而牺牲,杨之华一辈子为党工作,从我的母亲到我,受到的都是潜移默化的影响。”
共产党是谁?
三十而立的瞿秋白在给妻子杨之华的信里称之为“娘家的人”。
期颐之年的瞿独伊曾说“党就像自己的家一样”。
共产主义是什么?
“共产主义是人类最伟大的理想。”瞿秋白就义前的呼声言犹在耳。
“是什么?我问你,你回答。”瞿独伊面带微笑将这个问题提给年轻人。少顷,她给出心中答案:“这是共同的理想。”
(执笔记者 孙浩 参与记者 鲁豫 宿传义 王沛)
(新华社北京7月29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