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时光太瘦,或许是指缝太宽,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两个多月了。
在这段时间里,日子对于别人,都是匆匆忙忙的一闪而过,而对于我却是度日如年般的煎熬。在这段时间里,我经历了人生最大的悲痛,最寒冷的岁月和对父亲最深的思念。峒峪村冬日的时光,一片素白,在执着的光影里,映出了年末最后的斑驳,阳光从树梢间射出的是不经意和不规则的图案。
冬日的雪越来越大,天越来越冷,我的双手随着风雪的来势机械地抡动着扫帚,我要为父亲扫去回家路上的积雪,我怕雪太厚,迷失了父亲回家的路,我怕路太滑,摔倒了父亲虚弱的身。朝坡岭头的朔风凛冽,为父亲谱写着绝响的墓志碑铭,村北野地的沟沟坎坎,为父亲叙述着白梅初放的清韵,手机里播放柳生芽词牌曲子的哀音,增加了冬日的寒意。没有了父亲身影的巷子里,那满树的瘦白枝条浸透了我对父亲无限的思念。翩翩的白雪,冰凉的祭品,寂冷的告白,是我对父亲最不舍的怀念。
抬头看着天空那一缕冬阳,穿透父亲亲手栽种的柏树疏枝,迷离而淡然,将清冷的枝影拉得好长好长,似在诉说父亲曾经对我的疼爱,又似父亲将我静静抱在怀里哄睡的样子。
去年冬天,经过一个月的治疗,父亲还是没有逃脱病魔的纠缠和折磨,最终与世长辞,享年82岁。尽管我也知道,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无法选择的。然而,每当想起我的父亲,心中总会涌起一股伤痛。父亲临走时没来得及带走他一生眷恋的一捧泥土,更没有看一眼他钟爱了一生的文字。对于父亲,我无法从词库里搜集到华美绝伦的句子,为他的一生作一次华而不实的装裱,我只想用简简单单的词语——平凡和质朴,来描述他的一生。
父亲,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在他去世前的第二天,父亲看见我蜷着身子窝在他病床旁的椅子上迷糊,便用无力的手拍了拍床沿,让我躺在他的身边睡一会儿。我侧着身子和父亲挤在一张床上,像小时候撒娇时那样把头抵在他的怀里,父亲怕我睡不舒服就慢慢地把病体往里挪了挪,然后拧过身把我抱在怀里,一边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一边小声说:哦哦乖乖,快快睡来……我强忍着泪水,对父亲说:是不是你的小棉袄,最近有点淘气,成了不听话的捣蛋鬼了。父亲没有回答我,只是拍我的手越来越慢,越来越轻了。我依偎在父亲宽大的怀抱里,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护士来给他换药的时候,父亲才推开我,说:去吧,以后的路,就自己走了。当时,我还笑话父亲病糊涂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可我哪里知道,这是父亲留给我最后的叮嘱。
人常说,小儿子,大孙子,父母婆爷的命根子,可我父亲爱我,胜过爱他的小儿子和大孙子。父亲曾多次对我说,我是他的宝贝,也是他今生最大的骄傲,因为我和他一样,走上了文学的道路。
我曾经以为人的一生很长,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虚度,有很多很多的事都可以等待,等有时间以后,等有机会以后,等有钱以后,等有耐心以后……可是一转眼,却发现父亲已经变老了,老得没有时间让我孝敬,老得没有时间让我陪伴他再一起出游。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想着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下床走一圈的时候,我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原来时光并不等人,很多以前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却早已物是人非,一切都不能重来,就像我曾对父亲说的,等我的第三本散文集和他的个人自传文集出版后,我们父女共同组织一次作品分享会,却因为父亲的逝去而成为我今生最大的遗憾。
父亲给予我的爱,从来都不是用语言表达的,他总是默默地为我做着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我曾因家庭和工作原因,导致身体出现状况,经过西医治疗后,进行中医调理,半年多的治疗让我烦躁异常。父亲看着日渐消瘦的我,心疼地摸着我的头说:没事,有爸呢。从那天后,父亲每天上午九点按时把熬制好的中药,装在保温瓶中,坐五站路的公交车送到我家,看着我喝下去后再拿着药瓶坐车回去,三个月里风雨无阻,直到我的身体恢复。父爱可以没有声音,却有印在我心里久久不会退去的感觉。
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寒栖于枝,霜落阶前,白白的月光洒满庭院,屋后椿树的落叶兀自飘落,夜色悄无声息,峒峪村老家的大门虚掩着,却再无最疼爱我的父亲那伟岸的身影进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