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致力于动物小说写作的内蒙古作家许廷旺,2023年又以《藏獒金狮》《牧羊犬惊雷》《猎犬追风》动物小说三部曲亮相文坛。许廷旺的动物小说三部曲紧扣时代命题,聚焦北疆草原生态,用审美之境探索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有效路径。
作者选取表现的对象正是动物小说中的常见主角——犬。作为大草原上自由精灵的象征之一——牧羊犬,作者用它们和人类之间相爱相杀的亲疏羁绊,隐喻了自然和人类的对应关系。人与动物、人与自然不应只是单向度的索取和占有,而应在现实和灵魂的双向滋养中互相成全。在《藏獒金狮》中,小镇里自私、虚荣的“金狮”的原主人“金表”,将“金狮”视为附属品。而居住在草原深处的巴彦老人、老额吉、男孩登马,则用无限的宽容和耐心包容了“金狮”一次次发作的兽欲,终于使“金狮”在草原上获得了心灵的宁静,成为一只合格的牧羊犬。《牧羊犬惊雷》中,“惊雷”被一心复仇的“刀疤”收养后,因被“刀疤”嫌弃过于懦弱而关入地窖。在不到一年的囚禁中,它的身材变得更为魁梧,可是表情贪婪,眼神可怕,浑身散发着血腥味。最终,在来自草原深处的爱犬少年扎木的感化下,它及时停下了残忍厮杀的脚步。《猎犬追风》中的蒙古细犬“追风”在草原上老额吉的悉心呵护下,成长为一只优秀的猎犬。因担心“追风”被不怀好意的卖狗人带走,老额吉将其交托于同样爱犬的哥萨克,哥萨克携其深入草原,在近一个月的逐狼活动中,“追风”历炼出更为出色的猎杀本领,收获了作为猎犬的成就感。这3只牧羊犬成长的顺利与否掣动着人对自然的冥想与反思,只有对自然和生命保持敬畏之心,人才能引导动物养成善良坚毅的品格,与人和平共处。
为了更好地突出牧羊犬成长之路上抚养人对其影响的重要性,作者为每一个动物主角设计了一个“副角”作为陪衬。这样的形象塑造手段在文学史上并不罕见,如金庸笔下的郭靖和杨康就是不同师父导致两人走上善恶歧途的典型。难得的是,作者运用自己擅长的悬念推进式叙事手法,别具匠心地设计了双线叙事中的“镜像”形象,并让它们在结尾处展开对决。3部小说中的牧羊犬主角,都属作者擅长书写的成长型动物,或者如藏獒“金狮”和同为藏獒后代的“沙松”,在不同主人那里沾染了迥异的习性;或者如牧羊犬“惊雷”和猎犬“追风”,与自己一奶同胞的兄弟因落入不同收养人手中而养成了相反的性格。
富有浪漫色彩的对比手法将两种“犬”生殊途进行了二元对立式的反差表现。“金狮”与“沙松”、“惊雷”与“闪电”、“追风”与“逐月”,都可算是出身相似或相同、成长境遇不同的“镜像”形象。成长于草原,被富有爱心和正义感的主人收养,与野生动物狼、獾等为伍,可以使得牧羊犬获得健康正面的性情;囚禁于大院、地窖,远离草原,被自私、虚荣、贪婪或者充满仇恨的主人收养,甚至被训练为“刽子手”,则会使牧羊犬变得越来越凶残,甚至会攻击和试图杀死自己的主人。在双线叙事的缠绕和推进中,3部小说的结尾都以“主角”和“副角”的正面对决达到情节高潮。尤其是“惊雷”与“闪电”、“追风”与“逐月”的相逢,尽管出生后不久就被分离,并在别有用心的人安排下不得不与对方展开生死搏斗,但它们还是在血液里的骨肉亲情的驱使下,在决斗的瞬间认出了对方。
那么如何使牧羊犬走上“正途”呢?作者给出的答案是,上善若水,人应该尊重并顺应自然的本来规律。牧羊犬“闪电”为主人巴特尔尽心守护羊群不被野狼偷袭,但巴特尔不仅将小狼放走,而且主动为饥饿的狼群提供羊尸,直至其顺利度过食物最为短缺的冬季。也正是因为这样,狼群才很少袭击他的羊群。牧羊犬“追风”为老额吉巡视草原的时候,也往往对獾网开一面。因为在狼急剧减少的时代,獾代替了狼的角色,起到控制可能会破坏草场的野兔和鼠类数量的作用。3部小说里都有一个守在草原深处的老人和孩童的形象,如巴彦老人、老额吉、巴特尔老人,以及男孩登马、少年扎木,他们与世无争,真心爱护动物,他们对草原万物的平等博爱,象征了作者对和谐生态的理想追求。藏獒“金狮”在刚到草原时,时时被体内莫名涌动的兽欲所折磨,总是忍不住去咬食主人的羊群。然而它一次次的犯错没有招致主人的惩罚,反而由老额吉为它主动提供羊肉作为食物,任其大快朵颐。于是,它内心的坚冰逐渐融化,也与真心爱护它的老额吉一家融为一体,与登马结为亲密的玩伴。作者通过这些幽微的心理转变的描写,将牧羊犬的心路历程进行了细腻的表现。
三部曲中,作者并不满足于对牧羊犬内心的柔缓叙述,更是以明快健朗的草原气息,不时将力与力的正面对决推向高峰。藏獒“金狮”数次袭人的骇人过程、牧羊犬“惊雷”在地窖里和猎物的激烈搏斗、牧羊犬与狼和獾的狭路相逢……这些都是作者精心安排的加快叙事节奏的惊险场景,然而最惊心动魄的还是3部小说结尾的正义与邪恶的、犬与犬的“大决战”。那些站在犬的对立面的人们处心积虑地让犬与犬决斗,满足自己的私利。特别是3部小说中最后一部《猎犬追风》结尾的群犬大战最让人胆战心惊。为了在险恶的环境中取胜,多只大犬用生命诠释了赤胆忠心和不屈斗志的真谛。暴力搏击的审美震撼极大地冲击了读者凡庸平淡的日常生活,这种充满激情与野性的“生命力”也许正代表了最为原始、纯粹的本真。在3部小说各自的最后决斗中,藏獒“金狮”和猎犬“沙松”不幸惨死,“惊雷”与“闪电”、“追风”与“逐月”则兄弟相认,共驰草原。
经历过迷途与争斗,如果没有不幸丢失性命,安宁祥和的草原总是牧羊犬们的永恒居所。疾徐相伴的叙事节奏将牧羊犬心理上的细微转变和行为上的正面交锋展现得淋漓尽致,也使得它们从量变到质变的成长过程显得合情合理。
除了3部小说中不同的动物故事,作者还设计了一条关于草原人的可以贯通的隐藏故事线,满足读者探索小说中某些神秘人物命运的兴趣之时,还展示了对生态主题的持续思索,完善和发展了长篇系列小说,尤其是三部曲式小说的结构模式。“刀疤”和青格是贯穿3部小说的重要人物。“刀疤”在《藏獒金狮》中是猎犬“沙松”的主人,独自带着3条大犬守护着小镇边缘的仓库大院。小说结尾,“沙松”惨死,他也离开了小镇;在《牧羊犬惊雷》中,“刀疤”的悲情过往及其脸上刀疤的由来被作者娓娓道来。原来他名叫宝音仓,曾遭遇妻子青格的背叛而远走他乡,并被“情敌”“老黑”用蒙古刀划伤脸部。最终在父亲巴特尔的促成下,他与失散多年的儿子扎木相认,为当年对妻子的误解追悔莫及;《猎犬追风》则讲述的是青格离开“刀疤”也就是宝音仓之后,独自生活在草原深处的故事。从起始到落幕的命运悲剧,道不尽草原儿女的爱恨情仇。老年青格已散尽情缘,独自寄情于草原和草原上的牧羊犬们。作者似乎在告诉我们,无论是动物还是人,草原都是他们抚平内心伤痕的心灵归宿。以倒卖动物渔利的“老黑”是“变质”的草原人的代表,破坏了草原上原有的祥和,代表了草原上人与动物的对立面。《牧羊犬惊雷》结尾,“刀疤”的“惊雷”和“老黑”手里的“闪电”在角斗边缘化解干戈,寄予了作者对恢复草原初始生态的美好愿望。动物主角的惊险叙事线索之外,草原牧民的敢爱敢恨、重情重义、良善宽厚的情感主线若隐若现,为读者共同呈现了关于草原上人与动物生存样态的完整艺术世界。
现代的“钢筋水泥”并没有消泯人类对自然的不朽回眸。动物小说蕴含着人类对古朴自然的永恒怀念和对原初自由的无限渴望。许廷旺笔下的动物小说承载着开阔的北疆文化气息,以草原风景之优美、生命价值之壮美、逝去岁月之凄美,借激荡人心的人与动物的爱恨叙事隐喻当下的生态忧思,倡导亲近自然、敬畏生命、尊重一切生命的共同体精神。通过阅读3部小说,读者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善待动物和一切生命,正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最重要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