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我的阿勒泰》从默默无闻的小网剧到提名戛纳电视剧节,再一步步走到央视,如今,其火爆程度似乎令人惊奇,然而细细想来,它的成功又存在着必然。许多观众看后感慨道:“我的心先于我抵达阿勒泰。”这片坐落于北疆之北的人间仙境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心灵的故乡”。没有人不想去阿勒泰,茫茫苍穹下,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那里有巍峨入云的雪山,有清澈寂静的湖泊,有满山遍野的野花,还有成群结队的牛羊……那里山峦叠翠、流水潺潺,四季转场之间,是无与伦比的北疆风光。仅仅如此吗?不。除了美景,阿勒泰所承载的还有耀眼的人性之光、松弛舒适的生活态度、自由肆意的灵魂释放。海德格尔说:“人要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然而人要如何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其实就在于我们体味了自然的真,读懂了人性的善,进而领悟到生活的美。那么就这个意义而言,每个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阿勒泰。
诗意的自然之真
自然之真在哪?宗白华说:“从细雨下,点碎落花声。从微风里,飘来流水音。从蓝空天末,摇摇欲坠的孤星。”可见,细微之处见真章。《我的阿勒泰》中多次用航拍全景镜头表现转场途中人与雪山草甸、森林溪流融为一体、和睦共处的美丽画卷,独特的自然人文景观让观众忍不住心生向往。编剧滕丛丛说:“在这样一个天大地大的地方,人是很渺小的,所以会敬畏自然,在这样的环境里,很多琐事都真的不算什么了。”因此,剧中经常用到大而全的远景,阿勒泰的天地是广阔的,天空是浓烈的蓝,白云是鱼鳞般整整齐齐的,草地碧绿而厚实。在那里,一个人可以悠哉地躺下睡觉,或是漫无目的地散步。
同时,剧中展现的阿勒泰的美并非仅仅浮于表面,而是厚重的、磅礴的。曾经跟随阿勒泰牧民转场的记者费鸥南说:“阿勒泰既有诗情画意,也有自然的严酷、生活的艰辛。”因此,剧版《我的阿勒泰》开篇并没有急于渲染北疆壮美辽阔的自然景观,而是用一组镜头描绘出李文秀的居住环境与生活状态,并配以她温和的旁白:“天晴无风的日子里,我花了整整半天时间,在重重雪堆中奋力挖开一条通道,从家门通向院门。再接着从院门继续往外挖。然而挖了两三米就没力气了。于是在冬天最冷的漫长日子里,没有一行脚印能通向我的家……”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悲壮而苍茫、静谧而古朴,那种人与自然的情感链接自然而然地上演。
李娟笔下的阿勒泰往往坐落于一个更大的参考系之间,比如,世界、宇宙、洪荒,使得这里超越了具体的时间和空间,具有了某种永恒性。当人将自己置身于这种环境之中,油然而生出渺小感与敬畏感,体会到苍茫辽阔的北疆大地所带来的灵魂震颤。然而在宏大之下,风景则是具体的,甚至具有某种细致而微的美感,是风,是雨,是溪谷,是桦树林……在她的笔下“有一株掌状叶片的植物,簇拥在水边潮湿的沼泽里,叶子又大又美,色泽浅淡娇嫩,团团裹围着中间一支抽出的箭杆。”而剧中的阿勒泰同样是荒凉与美丽的统一。无数具体的美丽的事物,构成了阿勒泰宏阔的荒芜的风景。在影视作品直观的视觉冲击下,更令观众对阿勒泰独特而具有生命力的自然之境心向往之。
诗意的人性之善
人性之善既源于哈萨克族少年巴太与返乡文学少女李文秀的真挚爱情,源于母亲达观的生活态度,也源于村民的群像、淳朴的民风。《我的阿勒泰》将原著“对生活的本能的热情”化为一种影像奇观:文秀、巴太年轻时候懵懂的爱,苏力坦大叔对传统与变革的纠结,托肯、张凤侠等一众女性形象,每个人都在阿勒泰这片土地上找到了生命的答案,这里是文秀的阿勒泰,是巴太的阿勒泰,更是每个人的阿勒泰。
妈妈张凤侠的形象尤为突出,“妈妈”在李娟的原著中同样被多次书写,李娟说:“她是一个很童真的人,童真、善良、有趣。”其实李娟祖孙三代生活上过得很粗糙,虽然母亲在物质上给不了女儿太多,写作更帮不上什么忙,性格也大大咧咧的,但精神上是女儿的依靠,她会对女儿李文秀说:“你看看这个草原的树啊,草啊,有人吃,有人用,便叫有用。那要是没有人用,它就待在草原也很好嘛,自由自在的。”也没有在发现奶奶丢了后歇斯底里地责备女儿,而是简单询问之后去找奶奶了,过后也没责备文秀,反而安慰,没事儿,奶奶经常走丢之类的话。还会在半夜床塌了后,面对女儿的惊呼说一句:“又不是天塌了。”翻身继续睡觉。这样情绪稳定,没有大嚷大吵、遇事迅速解决的母亲形象,触动了多少观众的心。张凤侠是个骨子里乐观勇敢坚强的女性,草原每个人都是如此的坚韧而温暖,他们之间也许产生过矛盾,但大家都能相互理解与尊重,处处透着美好与真挚。剧中还有一些引人发笑的场景,张凤侠家中的电视因为信号不好沦为了摆设,她便用石头砌出了一台“电视”,为奶奶口播电视节目,一群人围成一圈煞有介事地观看。这是原著中没有的段落,但苦中作乐的精神却与原著一脉相承。这种适时抖落出生活的艰难的片段,是一种夹杂着淡淡忧伤的淡淡幽默,然而大家却用乐观和温暖装点着生活。这不正是一种很可贵、很美好的人性的东西吗?
这样一部温柔的电视剧,像一个慈爱的母亲,轻轻抚摸着远在他乡受伤的孩子,低声细语地说着,你不必成为谁,你不必向往谁,你只需要是你自己,想爱就爱,想一个人就一个人,你可以精彩绝伦,你也可以平凡无趣。以人性之善安慰着每一个找不到心灵归途的旅人。
诗意的生活之美
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对于快节奏的现代都市人来说,寻找“诗与远方”的过程,往往也是探究真实自我的途径。文学作品之所以引人入胜,就在于它让我们暂时忘却了现实世界的纷杂,忘却人们表面与内心的不一致,而在一个众人所认可的虚拟场景之中,通过对具有代入感角色的叙事,使得我们能够借助创作者笔下的视角,体验另一种我们未曾实际经历过的生活。在这里,人物以赤裸着面目出现,有着可理解的行事准则与心路历程,而他们在虚构世界中的遭遇与面对遭遇时的取舍,将作者的三观传递给我们,供我们评判与借鉴。人总是应当为自己寻找一个精神家园的,生而为人就应当不断追问人之为人的意义以及人应当具有的精神和心灵的终极关怀。
饱受失眠与焦虑之苦的人们发现,在阿勒泰,“世界就在手边,躺倒就是睡眠,嘴里吃的是食物,身上裹的是衣服,在这里,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遗憾。”面对枯燥的生活,我们都俯首称臣,认命般地认为求而不得是生活的常态,而在阿勒泰,即使存在求而不得,生活照样可以过得惬意自在。当大家抱怨着“内卷”的无奈,挣扎于躺平与摆烂的泥沼之中,却在阿勒泰感受到了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性。生活就像阿勒泰的四季,有爱,也有痛,有求仁得仁,也有求而不得,这恰恰证明是一种生命的存在。《我的阿勒泰》是一个“去生活,去爱,去受伤”的故事。观剧让人们感受到“爱才是越过憎恨、嫉妒、痛苦,把人包裹起来,成为铠甲的情感。”剧中所展现出的松弛自然的人生境界、极积乐观的人生态度,是应物、处事、待己的高妙化境。
《人,诗意地栖居》,原是德国19世纪浪漫派诗人荷尔德林的一首诗,其实荷尔德林写这首诗的时候,差不多已是贫病交加而又居无定所,他只是以一个诗人的直觉与敏锐,意识到随着科学的发展,工业文明将使人类社会出现变化,他呼唤人们需要寻找回家之路。他在《远景》中描述:“当人的栖居生活通向远方,在那里,在那遥远的地方,葡萄闪闪发光。那也是夏日空旷的田野,森林显现,带着幽深的形象。自然充满着时光的形象,自然栖留,而时光飞速滑行。这一切都来自完美。于是,高空的光芒照耀人类,如同树旁花朵锦绣。”人们终将于生活之中求得灵魂的安放之地,而《我的阿勒泰》正向众人展现了生活本真自在状态,阿勒泰也就成为了观众们魂牵梦绕的诗意栖居之地。
近些年的一些影视作品都想走捷径,以社会话题为噱头抓取观众眼球,为讲而讲,但又讲不出个所以然。《我的阿勒泰》基于人类的本能情感,以亲情、爱情、友情、人情,去展示年轻人的迷茫和成长,去感受爱情的纯洁,去彰显人性的温情,去重拾生活的热情。以长久的情感作为基础才能有长久的感受,我们需要长久的文艺作品,而不是快餐式的传播,也不是视频化的新闻学。《我的阿勒泰》才是观众们真正需要的“细糠”,它让我们体悟自然之真、人性之善、生活之美,重拾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上的信念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