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全文阅读了鄂尔多斯本土作家张秉毅新近创作的长篇小说《五谷地》，小说延续了张秉毅一贯以来的创作风格，即散文化的小说创作。正如作者在他自己的创作谈中所言：“中国画的散点透视美学，无主角，群体人物的设置，既突破传统长篇小说写作的模式化、格式化，也最大程度地还原生活的原生态，并使小说文本呈现出全新的样貌和品质。”应该说在创作过程中保持一种清醒的创新意识和风格意识，这是一个成熟作家的标志。

　　小说的结构独具匠心，作者向往空间叙事，不想沿着时间轴结构讲述一个所谓变化对比的故事，索性就框定在一年，以四季分卷，历时性地讲述这个叫“五谷地”的村庄这一年（2021年）的故事。这样的一种结构安排，在本人看来，不仅仅是叙事形式的安排，更隐含着一种对传统农业、农村、农民劳作生活内化在血液中的深刻体验。因为农民与农村的生活节奏就是更服从于季节和节令的时间规则，这一点在作者的人物描写、情节设计上也体现得很明显，这里隐约传递着叙事者对一种生命节奏和人生秩序的安排和对农业文明归属感的认同。

　　作者对农村生活的热爱，在《五谷地》中表达得非常充分。这不仅仅是对于农村劳作过程、对于农民生活习惯的熟悉，更重要的是在于一种不由自主的诗意的美化过程。以这种审美的态度描述农民生活方式，在中国现代小说的谱系中应该说是有着悠久的历史的，我们沿着赵树理、孙犁、周立波、柳青、路遥、贾平凹等知名作家的文学创作中，一直都可以发现这样一种对农民生活的美的探寻和有感情的述说，这样地影响浸润在这部小说的字里行间，尽管这些作家写作风格各异，但是却延续着一个共同性的传统：就是对自己笔下农民所具有的深厚的因为理解而热爱的感情。这种感情来自于对故乡、对农村生活里那种恬静、朴实味道的长久体验，特别是作者在创作中无意识地强化着这种农村生活的优点和特色，安逸闲适的生活节奏，美丽又充满生机的自然风光，人与人之间和谐亲切的互助关系。

　　《五谷地》中的几个主要人物中，周至是一个文化人，在城市里待了将近40年回到了故乡，看到故乡的山山水水、人情风物，完全没有物是人非的不适应，可以非常融洽地带着知识分子认知，投入到乡村社会的生活和建设事业当中。李星是五谷地出身的企业家大富翁李铜厚的儿子，他是有很长时间在国外旅居经历的富二代，是一个艺术设计师，被他的父亲李铜厚要求在这个乡村里待一年的时间，当然这是作品中对于具有较高学历和认知的海归代表，在人生发展规划中的一种想象性设定。人物群谱中还有乡村里的大学生村官赵芳芳和踌躇满志带领乡亲们脱贫攻坚的周家驹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但他们都不是真正的传统的农民，是新一代乡村建设的创业者。身份上是地地道道传统农民的只有赵常这个人物形象，他依然保持着传统农民的劳动习惯、诚实纯朴的性格。

　　尽管小说中的这些人物社会角色、文化背景、经济地位各不相同，但是机缘凑巧，他们重新回到了曾经共同的家乡，又能够毫无芥蒂、没有任何隔阂与距离地参与到乡村振兴和扶贫攻坚的伟大事业当中来。这样的情节叙述与我们在现实生活过程相比较，就能体会到，推进过程非常的平顺，缺少了生活本身固有的苦和涩的味道。作家本人是一个生活经历丰富、阅历深厚，也可以说饱经风霜的人，深深懂得生活中的挫折和磨难，是必不可少的。那么为什么在作品中却像是化学家一样，把生活本来就有的苦与涩，作了高度的蒸馏与提纯？

　　从评论的角度来说，本人认为是一种理想主义的创作意识和个体内心温情的饱满表达。这样的理想主义和温情的内心是中国传统文人笔下历久弥新的一种创作选择，就像陶渊明创作的那个虚构的古代乐土桃花源一般，那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这是陶渊明的理想的生活境界，作家在创作的过程中也从文化人周至的角度，有意识地引用陶渊明的诗文，并把陶渊明的田园生活与周至重返乡村的生活作了生动的类比。

　　《五谷地》也是作家张秉毅心目中的桃花源，只不过更为具体、更为现实、更为现代。作家抹去了生活里存在的隔膜、冲突以及矛盾等，就是一个人历经了生活的艰难，了解了人生的艰辛之后，反而在内心里变得柔和、温暖，用更充沛的热爱去拥抱生活；在一个更宽厚的文艺世界里，赞美经历风雨后的彩虹；在一个更悠长的历史事业中，坚定地追逐希望的光芒。这对于作家来说是一种浪漫主义精神的表达，是人生磨砺之后的宽容。这对于一个耕耘文坛几十年的老作家来说，坚定地相信生命理想的光辉永存，这是需要内心有坚定的信念的。

　　今天的社会正在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创作农村题材的小说数量比较少，因为农民、农村、农业在我们这个信息时代被边缘化的程度是非常高的。理想主义精神更是被当做一种唱高调、不务实的愚笨，但是张秉毅却愿意做这个愚笨的人，愿意在作品的创作中，回到农村，描述农业、农村、农民在新的时代里正在发生的改变，他们的精神面貌不再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与麻木，也不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自私与狭隘，他们也开始与文化互联、与科技互联、与审美互联，他们正在成为精神独立、情感丰富、追求幸福的新一代农民。他们在乡村振兴的宏伟事业中，正在追求“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战略，作家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些农村生活的新变化、新气象、新趋势，并且有力地吹响了为新农村欢呼的理想主义号角。

　　我们为张秉毅小说创作中的坚守理想、保持温情的内在力量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