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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向大海与历史深处的少年

——评李师江长篇小说《丝路古船》
  ◎王哲宇

  完成上下两卷共计60余万字的大部头《黄金海岸》后,2023年李师江又马不停蹄地推出了长篇新作《丝路古船》,并继《中文系》《非比寻常》后再次在《当代》首发。随着这艘“古船”的下水扬帆,李师江面向东南、远眺大海的写作版图进一步得到了开拓,从《黄金海岸》的“海岸文学”到《丝路古船》的“海岛文学”,一条清晰的叙述纵深已然开掘形成:关于历史与今日、关于传统与现代、关于陆地与海洋,以及在这些宏阔语境下不断面临抉择的个体生命。

  《丝路古船》的故事从当下切入:在本地的海上文物展览上,泉州市海坛镇派出所副所长钟细兵在人群中偶然遇到了故人船仔,回忆引出了20年前钟细兵曾参与的一项名为“丝路古船”的打击海上文物盗捞行动,尤其是该行动中涉及到船仔的重要一案。小说正围绕这桩大案展开,一边是以练丹青为首的池木乡、阿兰、郑国凤和李云淡等人精心筹谋意欲借海底沉船中的文物大发一笔,另一边则是钟细兵和郑天天等人苦苦追查盗捞团伙的完整经过。

  作为一位写作风格经历过巨大变化的“70后”作家,李师江的《丝路古船》中已经见不到太多早期作品中的高度表达自觉、多种文体实验等等先锋特征,自《福寿春》归返东南沿海的故乡地域后,对小说中故事本身的打磨成为了李师江去芜存菁、返璞归真的主要发力点。坦白讲,李师江是极会讲故事的那类写作者,这一点上他与近年来异军突起的“新南方写作”有所不同。在正统文学院的求学经历和早期从事偏重类型与传奇的写作经历,使得他的文字在既有接受过良好写作训练的学院派一面,同时又兼具通俗写作的粗线条和江湖快意之感,近年来尝试为影视编剧则更为其写作视野打开了新生面。正如他自己有关小说写作的说法——“介于戏剧与散文之间”的文体,李师江的故事具有极强的可读性和影像感,《丝路古船》推进情节丝丝入扣、严整紧凑,将两条故事线索、两方人马之间的明争暗斗刻画得淋漓尽致。此外,附着在叙事主线周围的,对以泉州为中心的东南沿海、滩涂海岛民俗文化的生动描绘、对地方历史文献、风土掌故与类型故事的结合使用也令人印象深刻,这些经由细节和结构传递出的真实感,均反映出作家在世情观察上的熟稔与写作经验上的老到。

  李师江擅讲故事,然而他绝不仅仅满足于完成一个故事。在他的小说里,好故事的最终实现很大程度上有赖于那些极具性格、富于人格魅力的鲜活灵魂。《丝路古船》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由这些或模糊或真切或熟悉或遥远的人物架构起来的,因为有这些人物的出现,读者才能跟随故事自由穿行于海上丝绸之路鼎盛期以来的近千年历史图卷之中。历史中的一粒沙,落在个体身上就是一方重压,《丝路古船》中的练丹青就是那个背负沉重历史记忆的代表,人如其名一手丹青妙笔,却有才而无处施展、有才而不敢施展,父辈的积怨、时代的浩劫似乎延续进他的个体命运中,最终逼迫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与池木乡等人之相比,练丹青的人物塑造更显出立体而多面、饱蘸悲剧色彩。

  另外,值得关注的还有《丝路古船》在人物塑造上的详略侧重和船仔这一汇聚整部作品核心精神的角色。钟细兵、池木乡等男性角色的刻画虽然强悍有力,但可以发现作者的书写重心并不在他们身上,在这个无论是出海捕鱼、涉险办案均以男性为主导的、充斥着刻板印象与陈旧观念传统的海岛空间之中,恰恰是年轻的女警察郑天天赋予了这个文本最具活力和魅力的色彩,其高扬着自主意识成长成熟过程,对于探索人物群像乃至整个故事书写深度的作用都是不可或缺的。

  李师江在《丝路古船》的创作谈中写:“我想塑造海岛上自由而固执的灵魂。”而船仔,这个世人眼中还未彻底成熟、又或许永远不会成熟的少年,这个“海之子”,正是作家“自由而固执灵魂”的理想化身。小说中的船仔幼年丧母,在父亲身边长大,他单纯、天真善良、孝顺,喜欢在海边的生活。从小在海岛长大的他与大海之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海在船仔的生命中扮演着母亲的角色,每当少年潜入水下,细长而精瘦的四肢为碧水——如同母亲肚腹中的羊水——所包裹,那里是一切原始的温暖、美好的源头,永远给受伤的灵魂带来安宁和慰藉。英国文学家弗吉尼亚·伍尔夫曾在其代表作《一间自己的房间》中借用诗人柯勒律治的名句:“伟大的灵魂是雌雄同体的。”事实上,无论是从生理上还是从心理上,雌雄同体都是不可能的,但伟大的艺术或者向往伟大的艺术在精神上总可以创造出类似的形象,使之兼具女性与男性的优长。少年的外表并不美丽,但他的内在却是实实在在的“阿多尼斯”,船仔身上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其天性敏感淳善,更在于其历经污浊而不染,始终保有一颗澄澈的内心,甚至在长大成人、拾回勇气的路途上,他也没有丢掉细腻的感知能力。

  作为李师江海上丝绸之路系列的首部作品,《丝路古船》奉献了一出相当出色的开场亮相,在由地域史诗出发向远海历史进发的漫长路途上,李师江的心底和笔端一直站立着一个船仔那样的少年,少年心事里固执地闪烁着遮不住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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