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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念

  □风凝

  报春  方华  摄

  想念和怀念,是心灵深处两种十分微妙的情感。

  久居城市,山村小院成了灵魂的皈依。一方小院,没有院墙,也没有大门。小院依山而建,东面是用红砖和石彩钢瓦搭建的羊舍,承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南面和西面是两米多高的长满草木的土坎儿,与一座松树梁相连。老屋坐北朝南,几棵守护多年的大树,年年春天带给人欣喜。

  常常想念,土坎儿边缘那一棵杏树。

  那粗壮的树根,裸露在外,野性十足;那横斜的枝杈,朝向东南,身段妖娆。春风起时,它释放出蕴蓄一冬的力量,爆出纤巧而繁密的苞蕾。苞蕾一天天长大,终于有那么一天,晨曦中,一朵朵杏花对着你浅笑。它们努力成长,认真开花,纵使春寒料峭、霜雪逆袭,也会带着斑驳的伤痕顽强地绽放青春。四瓣玲珑花,单薄而柔软,绸缎般温婉,在晨风中微微颤动着。那是报春的第一枝啊!杏花含蕾时,是透着艳红的,宛如妖冶的女子,媚态十足。可是,刚一绽放就变浅而成淡粉,不雍容,不轻佻,恰到好处地美着。不出几日,那浅淡的粉也褪了色。一袭素衣的杏花,恰如柴门女子,眉清目秀,自有小家碧玉的灵气。

  常常想念,小院一隅那一棵梨树。

  蛰伏一冬的红肖梨花,开始了它们的舞蹈。嫩绿的长柄托起五片素洁的花瓣,那超尘脱俗的色调,本无意争春,却在不经意间“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一袭素纱摇曳生姿,和麻雀招手,同燕子致意。勤劳的蜜蜂和斑斓的蝴蝶,是梨花最默契的舞伴。它们时而旋转,时而翻腾,时而仰首,时而回眸,不论清晨与黄昏,风起与风停,总能随梨花的舞步而动。这份默契,定离不开花蕊里最纯正的香。待初生的叶芽褪去一身赭红变得幽碧,那锦簇的花团也愈发香浓。月色溶溶的夜晚,梨花的倩影投射在老屋的墙壁上,忽明忽暗,时隐时现,形成一幅动态的水墨丹青。不须任何色彩的填充,光是那舞动的影翳,便足以令人神迷。

  常常想念,老屋旁那两棵核桃树。

  它们相对而立,距离不过十米。它们树干坚硬,树皮灰白,合抱粗,一房多高。从我记事起,它们就那么高,那么粗,那么壮了。核桃树向来低调,暮春时节才悄悄开起了花。这花,像绿色的毛毛虫,一丛丛、一串串,倒垂在枝杈间。清风拂过,那花串东扭扭、西歪歪,像是在给核桃树挠痒痒。幼时的我,爱将皮筋儿绑在树干上,和村南、村北的小伙伴一跳就是大半天。累了,就在树下弹玻璃球、打弹弓、玩老虎吃绵羊……两个大树坑,被我们踩得锃亮,一棵草也不长。晌午,大人午睡时,我挥着爷爷做的苍蝇拍,顶着大太阳满院子打苍蝇喂蚂蚁。凝视着“蚂蚁军团”排着整齐的队伍将 “粮草”运回“营地”,内心无比满足。

  小院幽幽,深情几许。这一方天地,成为我灵魂深处的安暖。每次回村,我都会在小院里伫立良久,怀念起曾经的美好。

  怀念爷爷的烟笸箩,那是我幼时的“小火车”。长方形的车身板板正正,歪歪斜斜的木纹乱中有序,磨圆了的四角透着温润的光泽。“车厢”里装满了碎烟叶,老远就能闻到呛鼻子的气味;驾驶室内存放着火柴和卷烟纸,整整齐齐;车头灯的地方安装着一个硬塑的小盒,盒上是一个带着椭圆形小孔的铁盖,掀开盖子,你能看到带着火星的烟灰。爷爷没有什么特殊的嗜好,偏爱抽老旱烟。只要爷爷一声召唤,我立马开上我的“小火车”,从柜顶,到碗橱,再到窗台,在小屋绕一个大圈,一个急刹车停在爷爷面前。撕卷烟纸,是我的强项。爷爷对卷烟纸也不挑,有我用完的本子,也有奶奶扯下的日历。根据纹路找准方向,对折几下,用指甲刮出痕迹,再沿折痕撕裂开来。爷爷抽出一张,斜折,装烟,打卷,拧劲儿,用唾沫星子粘好。我划着火柴,爷爷边伸烟卷边猛吸两口,见一簇烈焰引燃一支烟卷,内心别提多激动了。记得有一次,大概是卷得松了,爷爷一吸,靠近火柴的一端腾地燃起火苗,燎到了胡子,爷爷也不恼。是的,他从不轻易恼怒。爷爷用力一吸,再缓缓从鼻孔冒出两注轻烟,或者卷起舌头吐出一串串烟圈。那神情,自在、悠然,活似一位得道的老神仙。

  怀念爷爷亲手腌制的咸菜,那是最美味的下饭菜。爷爷腌咸菜的过程,很讲究。青菜入坛之前,须摘去黄叶,冲洗干净,自然风干水珠。为了好看,大白菜和胡萝卜用菜刀切成菱形;为了入味,青柿子和尖椒用牙签扎几个窟窿。而后,放入祖辈传下来的大坛子中,加入提前化好的大粒盐水,上面再压一块大石头。这块石头也是有讲究的,自打我记事起,它便专门用来压咸菜。它的颜色暗沉,形状扁平,并不是很规则,但很光滑,就像祖传的砸蒜的石缸和石锤一样,让人联想到古老的石器时代。最后,在坛口蒙一层纱布,用橡皮筋固定住。剩下的,就是坛子里面自己的事了。爷爷腌的咸菜,老远就能闻到清香的味道。爷爷腌的白菜咸中有酸,尖椒酸中带辣,甚是爽口,怎么都吃不够。通常是餐桌放好,饭菜还没上齐,就忍不住夹几口,或者吃饱喝足,抢在收拾桌子前夹上几筷子,才算过瘾。家中来客,咸菜大拼盘儿是最受欢迎的一道菜。爷爷腌的咸菜,对屋的三婶爱吃,邻家二姨爱吃,城里的亲友来了也会打包带走。每当此时,爷爷总是憨笑,那满脸的沟壑显得更深了。后来供不应求,改用了大缸。那缸体形硕大,一米多高,可以从入秋一直吃到第二年开春。

  怀念奶奶的牛角顶针。这枚顶针由牛角雕刻而成,经过岁月的洗礼,散发着微弱的光泽,纵横交错的花纹,深深浅浅,无太多规律可循。有的地方,出现了圆形的凹槽,那是顶了太多次的针才会留下的疤痕。奶奶针线活儿极好,能做被褥、鞋子、钱包以及栩栩如生的小老虎,还能量体裁衣做合身的衣服。凝视着奶奶用了几十年的顶针,鼻子一酸,滚烫的泪珠如同摇玉米机里的玉米粒一样,噼里啪啦地迸溅而出,停不下。时间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会冲淡一切。还有比时间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物,因为有个词叫:睹物思人。多想再回到从前,躺在奶奶的怀里,让她讲老掉牙的故事,多想再挽着奶奶手臂,去村口的打谷场买冰糖葫芦,又或者,只是静静地看奶奶缝缝补补……印象中,奶奶总是闲不着,在做针线活儿时,常常用顶针使劲地顶住针鼻儿,针便一点点穿过,在另一面露出针尖,她总能让针尖在想要出现的地方钻出来,不偏不倚。我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奶奶飞针走线。每一个针脚都是那么正,每一个间距都是那么一致,有时,为了方便拆洗,用了拱针法;有时为了结实美观,用了倒扎针。如今想来,拱针也好,倒扎针也罢,都是这条线该走的路。

  怀念奶奶做的榆钱儿片儿汤和小米红枣地瓜粥。做榆钱儿片儿汤,需将刚采来的榆钱儿洗净、沥干。点着灶火,锅中倒入适量葵花油,用葱花炝锅,再添水加盐,把灶下火烧得旺旺的。等汤水翻滚后,将面糊一勺一勺地顺着锅边往下溜,再铲入汤水中。不一会儿,锅里就飘出了香味儿。我不知榆钱儿几时入的锅,只知起锅时,白绿相间,清香四溢,吃一口,榆钱儿鲜嫩柔滑的滋味,便在五脏六腑弥漫开来。整个小院,都飘着榆钱儿片儿汤的浓香。做小米红枣地瓜粥,需用响边水下小米,米下锅后,奶奶站在灶台旁用勺子反复搅拌,防止粘锅。接着陆续放入去核的红枣和切成滚刀块的地瓜,文火慢煮。不一会儿,一股清香便从锅盖边沿随蒸汽缭绕上升。此时,我早已将桌子放好、餐具摆齐,眼巴巴地等着香粥出锅呢。煮粥的米,是用自家种的红皮谷子加工而成,色正、味浓,绵软可口;粥中的枣,是院子里的大枣树上自然熟透的,皮薄、肉厚,甘甜芳香;白瓤地瓜,不似黄瓤地瓜那般湿漉漉、软塌塌,它的瓤是会起沙的,会噎到人的那种,我总是留在最后才舍得吃。这二者,虽为主食,却不需要丰盛的菜肴,配上爷爷亲手腌制的咸菜,便可谓人间至味啦。

  进城后,我曾模仿爷爷当年的工序腌咸菜,却没能腌出小时候的味道;也曾尝试做出奶奶当年的汤和粥,竟也枉然。或许,人生就是一场不断前行的旅程,途中,我们不断经历分别与离散。而这些温暖的牵绊,可抵挡人生旅途中的凄风冷雨。

  有所念,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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