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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之岸

古老的西拉木伦河 张嘉海 摄
  □王玉玲

  一

  在义合沙拉村的南面,弯弯曲曲地绕着一条河,村里所有的人都把它当成一条大河。这条河的名字叫作西拉木伦河,蒙古语意为“黄色的河”。谁也不知道这条河在村南面流了多少年,史书上称它为潢水、辽水,《吕氏春秋》《淮南子》把它列为“中国六大川”之一,郦道元在《水经注》中也对它有过记载。

  它发源于大兴安岭山地克什克腾旗大红山北麓,裹泥挟沙,滚滚而来。在义合沙拉村南面,曲着,隐着,缄默不语。它是一条季节性河流,有水的时候河里充满生机和力量,没水的时候,河道就像一片沙滩。

  那年在克什克腾旗旅行时,曾想寻找这条河的源头。可是在阿斯哈图石林,被这亿万年前形态迥异的石林吸引,忘了想要干的事情。

  和它有过默契的交往,它在数十年的岁月中慰藉过你的灵魂,远远地望着,心神俱已抵达。

  不管是山涧冰雪融化,还是溪水细流汇集成这条河,都带来一些传奇过往。它在时光的烟尘里,翻滚喧闹着流过,带来一代人的喜怒哀乐,又带走一代人的疲惫风尘。

  一条河奔向远方,却把村庄、草木、羊群留给了岸……

  二

  住在义和沙拉村那些年,曾一个人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的河,向上游走,一直走到西拉木伦河的分岔口,叫作台河口水利枢纽的地方。这里,西拉木伦河又衍生出一条新的河流:新开河。新开河本来叫台根郭勒(意为森林之河),在河边居住的人叫它台河。清光绪二十年(1894年)河流决口,河道改了方向,这条河改名新开河,沿用至今。新开河蜿蜒向北流去,滋润了广袤草原。两座灰色的桥梁在河的分岔口上矗立着,像河流的守护神。

  岸边生着蒿草、芦苇和一些怪柳,经常可见牛群在这里悠然地吃草。河岸边大片怪柳林和野草,组成迷人的杭盖。杭盖,是一个古老的蒙古语,它的意思是一个有着蓝天、白云、河流、草原和树林的世界。

  感受着那种荒凉和寂静的气息,呼吸着大自然的风,脚下有风一般的轻盈。在天地日月的万古存在中,作为一个渺小的人,能够和草木同在,去感受,去思考,会生出一些敬畏和感恩之心。

  三

  牧民格日乐的家就住在河岸边的林场。

  林场也就十多户人家,管理河岸边的树林。这些人家的房屋掩映在怪柳林里,除了冬季这里都能听到小柳莺婉转的歌声,也能看到野鸡一家在门前嬉戏,野兔在屋后奔跑,颇有世外桃源的意境。格日乐养着一大群小尾寒羊,每天就在河边放羊。我在林子里转悠时,喜欢拍林子里的羊群、牛群,以及林子里的各种鸟类。我拍格日乐的羊群时,扎红头巾的格日乐正挥舞着长鞭子。在树林里放羊是寂寞的,一个人面对杳无人烟的山林,多少会有一些孤独感,所以牧人在山野放羊时吟唱长调,把心中的声音唱给山川草木,唱给天地日月。我和格日乐在林子里相遇的次数慢慢多起来,后来成为相互陪伴的好伙伴。

  那个夏天,格日乐跟着她的一群小尾寒羊,在河岸边找到一种像小灯笼的野花,她用手机拍下来发给我。我对林子里的各种陌生动植物很感兴趣,小野花很奇特,就像一只只看不见的手提着一个个小灯笼在晃动。

  她要照料羊群,我随性行走,不知不觉和格日乐走散。

  在河岸边漫无目的走下去,听到的只是自己的脚和白沙摩擦发出的沙沙声,空气中飘过来一种植物的清香。有风的声音,有鸟儿们的交谈声,有马儿咴咴的叫声……

  四

  万物和谐共生。

  河岸边一些绿藤,已经长得有一个人的胳膊那么粗,爬满了老柳树的枝干,像一个绿色的大帐篷。在这棵老柳树的下面,有一个腐烂的树洞。一些蚂蚁忙来忙去地搬弄食物。我像野生动物一样钻进树洞,这个树洞很浅,但是很清凉。

  闻着柳树那种特有的微微苦涩的气味,看到树洞前一个类似松鼠的小动物,在阳光的映照下,金黄色的毛儿闪闪发亮。它把两个前爪举起来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也许这里是它的领地,它正好奇,这个外来的“侵略者”是怎样钻进树洞的。轻轻地钻出树洞,欲走到它的身边,与生俱来的警惕性,让它保持着风一样的速度,倏然钻进草丛不见了。

  在那棵盘根错节的老柳树下面,我又看见了那只毛色金黄的小动物,它好像在这里等我。小东西眼神发亮,机警又柔和,和我对视着。它似乎觉察出我并无恶意,在树枝间窜动,并不跑远,偶尔还吃一口藤蔓上的种子,甩动着毛茸茸的尾巴,一副可爱的样子。我在树下移动着想给它拍一张照片,它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树枝间不停地跳跃着……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时分,太阳移到山峦边儿。橘红色的晚霞,铺满了天空,也把柳树的梢头镀上一层金光,像一幅印象派大师的油画作品。白天,洁白的云朵像棉花一样,轻盈地飘着。到了傍晚又像被火烧过一样,绯红色、橘红色、艳红色,很惊奇一种颜色竟能分出这么多种。一种和一种混杂着,一种和另一种又铺陈着、卷曲着。

  想起陈丹青解读梵高作品时,说起梵高的作品为什么都是卷曲着的,卷曲的星空,卷曲的树木,卷起的云朵。现在摄影技术用延时拍摄法,景物就是旋转状态。梵高是灵性的,他用最朴素的画法表现了自然的本真和绝美状态。

  那个傍晚,我是幸运的,看到了卷曲的云朵,夕阳落山时的壮美。一群倦鸟呱叫着归巢,晚霞把它的影子,投进河边断流的水塘里,水塘里也有卷曲的倒影。这一刻,我也像被夕阳的光沐浴过,身体澄澈舒爽,像草木一样柔软轻盈。闻着河岸边特有的潮湿的草木馨香,内心宁静安详。

  五

  在河岸边的村庄“族谱”里,除了河流,树林是村庄的好朋友,它围绕着河岸分散而居,给村庄很好的庇护。树林是连接大地的密码,也接管着天空的讯息。有了树林,母亲和村里的婶子们心里就不慌了,树木茁壮,那些柳枝就像树林的头发,砍下一批,长出一批,这些砍掉的柳条,喂给灶火塘,煮米饭,制造炊烟。

  河岸边生长最多的树种就是怪柳,村里人叫它疤瘌柳。因为它的形状扭曲嶙峋,千奇百怪,才得此怪柳的名字。它们身形歪七扭八不能出木材,却能固沙护水土,因其无所用才能颐养天年,护佑村庄以平安。

  岸边还生长着大片的芦苇,这些长在岸上的芦苇和河水呼应着。我们像河水孕育的一群鱼,在河水边生活生长,然后游向一些不知名的远方。

  靠近台河口水利枢纽的地方有引水渠,每到干旱的春天或者夏天,河水卷着浑浊的泥土时,村里的人会用河水浇灌庄稼地,地里留下厚厚一层黑土,贫瘠的土地变得有活力。住在岸边的人们,吃的粮食和它有关,呼吸的腥咸气味和它有关,烧的柴火和它有关,房顶冒的炊烟,甚至生老病死都和它有关。

  20世纪七八十年代,河里的鱼特别多,有一次河里来水了,据说是上游的洪山水库决口了,大小的鱼儿都被冲下来。村里男女老少都到河里捞鱼,大人拿着渔网,孩子们没有渔网,干脆拿着自家的筛子和挖菜的筐在河里捞鱼。那年我家晒了半麻袋的鱼干,估计村里每家都晒了很多鱼干,鱼干成了整个冬天和春天的佐饭菜品。

  六

  那些年,父亲在夏季的汛期,会套着他的那匹白马去河边捞柴。他把河水冲过来的枯树捞到岸边,晾晒干了,再拉回家,堆成一个木柴垛。我们跟在他身后,抱那些枯树枝。父亲戴着一顶宽大的草帽,高高地挽着裤腿,瘦高的身影在河岸边拉得很长。

  木柴垛是村庄的烟火,它和灶火塘、炊烟连接在一起。木柴垛也是村里女人的底气,一日三餐,柴米油盐,点柴做饭。墙角堆着整齐的木柴垛,女人心里就踏实。

  19世纪著名的农民画家米勒,用他的画笔描述了劳动的悲壮和神圣。他画中的劳动既带有朴实的劳作之美,又有神圣感。我的父亲,靠着河流,一生都在做着那些肃穆和神圣的事。

  初秋,河又发水了,水已微凉,父亲又套着白马车去河边捞柴,那冷冷的河水浸入骨髓。父亲把柴垛堆成小山的样子,他却累倒了。在河岸边生活了大半辈子,枕着河水长眠,他的回归终归和一条河有关。

  河流不仅滋润着草木,养育着岸边的人,也带着时间和万物在奔跑。最终,它把一群人和草木、羊群都抛弃在岸边。饮着一河水生活,父辈以及我们的宿命终归离不开一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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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之岸
大地之色
额济纳胡杨
借与磐石坐
草香
北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