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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稳一双筷子

  文/李  晓

  一根竹子哗啦一声倒下,感觉像一个高大的人影在眼前摇摇晃晃着扑倒在地。

  这是我家门前的一片竹林,最高大粗壮的那一棵,被爷爷在院坝巡视看中,于是他挑中那棵,砍下来编织撮箕、簸箕,顺便自做一些筷子,也分给院子里的人家。

  一家大小拿着爷爷做的筷子吃饭,筷子毛边起初有些刺嘴,但用上一些时间后,就变得光滑了。那些年饭食很简单,炊烟里也极少飘着油味儿,大米里混合着玉米、高粱、红薯、土豆等杂粮,如果煮成稀粥,几乎不用筷子,直接捧上大土碗,哧溜哧溜着卷入舌头,喉头鼓动中进入肺腑。肚子被这样的汤汤水水灌饱,走在路上,感觉滚圆如鼓的肚皮要被撑爆。

  9岁那年的夏天,爷爷喘着气,大声喊:“今天煮肉,今天煮肉。”奶奶颠着小脚,搭上楼梯取下那块长了一层霉的腊肉,老柴块轰轰轰地燃着,铁锅里翻滚的腊肉飘香了整个院子。山下院子里的王婶娘,佝偻着腰身,提上一篮新米来到我家,她要把家里15岁的大儿子,给我父亲做干儿子。开饭了,爷爷和父亲一直往那个闷头闷脑只顾吃饭的干儿子碗里夹肉。一家人怔怔地看着那个正发育身子的少年吃相凶猛。我伸出筷子,往自己碗里夹肉,我的筷子被另一双筷子粗暴地打开,一抬头,是威风凛凛的爷爷发怒的样子。

  我放下筷子走出门,西天血红的夕阳光芒,把我家的土屋照得快要燃烧起来。我蹲在门口,眼泪流了出来。父亲有了干儿子,不再疼我了,爷爷更是心狠,打掉了我的筷子。晚上,母亲轻声告诉我:“你王婶娘,早早死了男人,一个人拖扯着4个娃很不容易,让一个儿子做你爸的干儿子,让他长大后也能求上一碗饭吃。”

  我13岁那年的夏天,一场不算大的病,把爷爷送走了。爷爷被人从乡里医院抬回家落气,这是乡间习俗。奶奶用一把勺子给爷爷一口一口喂南瓜稀饭,他自己已没力气拿起一双筷子了。刚喂到嘴边,爷爷唇边咕噜出白色泡液,爷爷艰难地摇摇头,示意奶奶不要喂了。

  黄昏,一只老鸹从低天呀呀呀飞过,爷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父亲恸哭。奶奶在爷爷的灵前摆上几个小碗,碗里有饭菜,碗上搁着爷爷生前自做的筷子。安葬爷爷后,我见奶奶匍匐在老墙上颤抖着身子,她这才一个人哭了,透过竹林里的阳光,打在她灰白杂间的乱发上。

  奶奶直到84岁那年,才勉强同意随我父母进城来居住。我们去乡下接奶奶来城里居住,在那光线黯淡蛛网披挂房梁的小屋里,我见包浆沉沉的小木桌上,依然摆放两个饭碗,两双筷子。原来,奶奶还一直陪着爷爷“吃饭”,度过一年又一年的乡下岁月。在乡下的最后一顿饭,奶奶摆上碗筷,喃喃呼唤着爷爷回来吃饭。在奶奶呼唤爷爷回来吃饭时,我出门,抬头望天,只见云层里的一朵白云,在风中拖着长长尾巴漂浮散开,鱼鳞一样的痕迹,难道是爷爷在空中的脚印?奶奶进城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用的还是爷爷生前做的一双竹筷。奶奶90岁那年离世,从北京赶回来一个两鬓发白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气宇轩昂,他在奶奶灵前深深下跪祭奠。他就是我父亲当年收下的那个干儿子,在北京定居,是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总。

  今年夏天,我与这个从北京回乡探亲的兄长在老家星空下聊天。他告诉我,这大半辈子啊,就是要把一双筷子稳稳地拿到手中,一双筷子拿稳了,才能掌控好自己的命运。我说,是的,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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