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期阅读
当前版: 07版 上一版  下一版
上一篇    下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粘豆包与油炸糕

  □王宗

  北国严冬,雪深得没膝,天地间只余一片白茫茫。唯有灶间烟火气,尚可融化寒冬,蒸笼里粘豆包弥漫着糯香,油锅中油炸糕则跳跃着欢快的金黄——这粘豆包与油炸糕的合奏,正是一段食物传奇悄然谱写出的文化交响。

  粘豆包与油炸糕,名字不同,却也只是同根异俗而已。

  二者均脱胎于黍(黄米),粘豆包与油炸糕是黍在东北与西北地区食品的不同代名词。

  说起黍,那是大有来头的。

  据考古发掘,早在8000多年以前的兴隆洼文化时期,就已经有较为成熟的原始农业生产技术。在赤峰市敖汉旗兴隆洼遗址的窖穴中曾发现了碳化的粟和黍,是目前所见中国最早的旱作农业的物证。

  兴隆洼文化走过千年以后,乌兰察布市凉城县岱海遗址群又让考古界兴奋不已:“北方民族原来是由长城沿线的农业民族迁徙转变而来,在距今7000—6000年的暖湿条件下,仰韶时代早期岱海地区出现了农业文化。”(《三联生活周刊》2021年第40期)

  如今,凉城县曹碾满族乡是一个普通的民族乡,但是在300年前,曹碾是名传绥远的“皇庄旗地”,属内务府上三旗(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庄田。来自曹碾的黍子和糜子深受八旗将士的喜爱,成为“宫廷贡米”。

  另据文献记载,黍子的种植起源于中国。据于省吾写的《商代的谷类作物》一文统计,“黍”字出现了300多次,这也反映出“黍”在商代人民生活中的重要地位,一度上升到五谷之首,是先人们赖以生存的主食。到了周代之后,我国农业日趋发达,种植的粮食作物越来越多,黍的地位一跌再跌。现在,黍(黄米)被归为杂粮之列。

  来自自治区农牧厅的资料显示:“黄米,又称黍子、软糜子,是我区的特色农作物,主要种植在赤峰市、乌兰察布市、呼和浩特市、鄂尔多斯市等旱作丘陵地区。”

  历史常常有惊人的相似。内蒙古种植黍糜的区域,与史学家黄仁宇认为的“15英寸等雨线与长城走向基本一致”观点暗合。由此可见,自古以来,从西北到东北,大多沿着明长城一带的居民,主要种植黍子,这也是历史地理条件决定的。

  东北大地,是粘豆包的家乡。粘豆包以黍子为骨,豆沙为魂,浑圆饱满如黑土地里孕育出的坚实希望。逢年过节,那粘豆包便裹着厚实的温暖,被郑重地端上饭桌,在蒸腾的白气里,饱含了东北人对丰饶与聚合的虔诚企盼。粘豆包不只能饱腹,更似承载着大地恩情和家园温存的信物,它那柔软而有韧劲的口感,正如同东北人那粗犷外表下藏着的深情厚谊。

  而油炸糕的故土却在西北。黍米面为基,辅以糖、豆沙或蔬菜为馅,经热油滚烫,绽放出酥脆香甜的诱人光彩。粒粒分明的黍米,是西北土地在干旱风沙中倔强存活的无声记录;黍米在高温油锅里迸裂膨胀的噼啪声,也像是西北人民在艰难环境中依然不屈的、热烈奔放的生命之歌。

  历史风云翻涌,无数先辈在北方的东西之地不停折返中跋涉前行。现今的格局是:不论东西,餐桌上和餐单中,粘豆包与油炸糕早已开始共生共存。至此,两种大地滋味便在同一个屋檐下开始酝酿彼此试探的融合。

  时间终究让不同土壤里生长出的食物文化在北方大地上共处交融。西北人渐渐发现,粘豆包的内敛深沉,能抚慰严寒中疲惫的筋骨;东北人也开始欣赏油炸糕在唇齿间爆裂的爽脆与香甜,为单调的冬日添了一抹明媚亮色。那古老而执着的边界,终于被口腹之欲的真诚融化——油锅与蒸笼的相遇,竟真在同一个厨房里同生共融。

  这食物之相合,难道不是生活智慧本身?正是先辈们以食物为舟,载着各自的记忆与情感,在岁月的长河中互相碰撞、接纳、融合,最终酿成了这既非纯粹东北又非纯粹西北的独特滋味——它既承载着农耕文明中黍的古老基因,又饱含了迁徙融合所赋予的崭新灵魂。

  那蒸笼上的白气与油锅中的金泡,早已在这片土地上氤氲成一片密不可分的风景。今日我们享用这盘中金白相映的滋味,舌尖所尝到的,乃是先辈们以双脚丈量大地、跨越地域之后,最终为后代酿出的丰饶之蜜。

  食物之融合,岂止在口腹之间?它早已悄然化作一种深植于生活的无声语言,默默诉说着文明在迁徙与交流中那自我更新、生生不息的伟力——当黍的种子在陌生土壤里共同发芽,不同人群便也在这片土地上真正扎下了共生的根。

上一篇    下一篇
 
     标题导航
   第01版:一版要闻
   第02版:要闻
   第03版:要闻
   第04版:要闻
   第05版:法治
   第06版:市场监管
   第07版: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家园
   第08版:视界
泥捏岁月藏百态 手塑乾坤蕴古今
粘豆包与油炸糕
非遗如何充分拥抱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