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梨树下吸着一颗自卷的旱烟,沉默着。而我的阿姨却快言快语。一个好消息传来了,他们一家可以调回成都工作。可是,这个沉默的男人最终放弃了这个机会,而阿姨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二十年相濡以沫的生活,他们的默契与投合,在相当程度上其实已用不着语言,他们的生命与契阔全与他们的行为联系在了一起。
正好是又一个春天,梨花的香气满天荡漾。阿姨订的杂志,大多归入了我的衣囊。如果没有这些杂志,我可能也不会有后来的几滴文墨,而我的人生也可能是另外一种模样。那时,阿姨总是叫我王建,把我的另一个字去掉了。我第一次将我发表的文字给阿姨看,阿姨的专注和认真一直不能忘怀。
阿姨生在天府四川成都一个商人家庭,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当时四川省最好的中学树德中学,父母的相继忽然去世,让这个十七岁的女孩挑起一副重担,她带着两个弟弟过了两年流浪生活,备尝艰辛。参加革命工作后,到了四川阿坝地区。阿坝州委第一任书记天宝,后来的四川省委书记一手培养了阿姨。
阿姨随丈夫回到准格尔旗后,成为旗人民政府的一名秘书。荒芜有时更多的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俗,甚至偏见,阿姨在这块风沙弥漫的土地上渐渐被销蚀去了才情……越是优秀,越是遭到冷漠的围堵,一棵树被丛生的杂草占去了天空和大地,生机落入了尘埃。阿姨有过痛楚,但阿姨没被痛楚裹挟,把全部的爱给了儿女。
阿姨用一生诠释了她对爱的选择与坚守,也用身体力行诠释了她朴素而笃定的感情。透过阴霾,她把自己明亮而宁静的阳光洒给了每一个亲人。也把生命的波澜悄无声息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掩藏在自己的年轮中。
她是一个母亲。她给女儿起名明霞,这是她内心绚烂风景的写照和心志的流露与寄托;她给大儿子起名志强,这是她明媚的人生态度的显写;她给二儿子取名沙川,这个名字里有她深沉的人生况味的潜藏,也有她的坚守和无奈……
她是孤独的,这孤独带着生命的落差,精神的激流碎成泡沬的寂寥,热血冷却成一腔无声的孤寂。雷声和闪电落为烟尘与灰烬,是为抑郁。小镇幽暗的灯火黯淡了她的人生,黯沉的时光让一颗亮丽的心失去了光泽,生命的激流逝为流年,落进了荒漠。晚年的阿姨,十几年里几乎没有说过话。也许,她已去向了一个太虚,连她自己也未曾料到,这人生如此的幽独。
阿姨现在真的黯沉了,她睡得很沉,沉的这个早春三月没有掀起一丝沙尘,也压住了寒冷。我只是去给她焚了一张纸,火光腾起的一刹那,我忽然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几十年前,我就是嗅着这味道与阿姨相识的。我相信,这是灵魂的味道,它还缠绕在火光的周围……
安息,阿姨!文/王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