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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前世的灯

  阿拉善的民间博物馆里,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我与一盏灯两两相望。

  不知是它先看见了我,还是我先看见了它,我们两个像是相识了千年那么久,只静静对望着,就有无限的温情在我们之间流淌,像一条寂静的河,在深深的谷底流淌。我想,它一定是我前世的老友,才会穿越轮回与时光的流转,在这里等候我,与我诉一场千年的离殇。

  隔着冰冷的玻璃,我伸出手,抚摸虚空,像是在抚摸灯盏冰冷的身体一样。我期望从这冰冷里,摸出些火热的气息,就像火焰一样,一点点烧热这冰冷的空气。思想一旦开闸,就犹如洪水一样势不可挡,我对这盏灯的渴望,随时间流逝愈发浓烈,逐渐变成一股浓稠的气,缓缓注入灯的内部。我的心中装进了一盏灯,它长久地亮着,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提着星点光亮,飞进了我的人生。于是我在这个午后前来拜访它,因着千年的守候,因着前世的夙愿,来圆一场旧时的烟梦。

  拜访这盏灯的渴望,如流水穿坝,一发而不可收拾。灯是普通的风灯,灯油耗尽,灯壁黢黑,灯罩冰冷,生硬得仿佛一块未经打磨的玉,在包浆下迟钝地沉默着。我的乡土记忆驱使我来到这里,那是一种执念,它使我念念不忘,夜夜回想,日日思念,而后才有了这一次偶遇。转山转水转佛塔,走了八千里路,却在家门口遇到了这盏灯,它是深山里的得道高僧,而我是红尘一粒凡夫俗子,今后的日日夜夜,我都要靠它来渡,渡我出红尘,渡我过余生。

  人生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在独自欢喜的时刻,遇到了想见的人。我的一丝善念在遥远的千年后开出了一朵花,结出了一枚善意的果,顺着植物的藤蔓向上爬,是抽丝剥茧的前世今生。微茫的夜色里,我站在距离灯盏一步之遥的地方,闭目养神。微晕的灯光下,我的影子被光影裁剪成千丝万缕,一点一点填进灯芯里去,做灯光的引子。把灯盏举高,把灵魂举高,把呼吸举高,站在斗室之内,沉沉地喘息,灯盏啊灯盏,它只是站在方圆之外,静静地看我,看我这个太过年轻的生命,如何在它面前自惭形秽。

  灯光莹莹,化为蝴蝶,在灯盏里飞进飞出,灯光指引我,回到时光之内。我看见灯光里有飞扬的马尾,有哒哒的马蹄,有女子娇俏地笑,有男子英武的脸,还有一丝豪情,一点爱恋,以及踏花归来马蹄香的幽微。风吹来,灯光纷纷坠落,回到灯盏之内,那些美丽纯净的故事,都化为灯盏外的景象,不愿离去。没人注意,灯盏曾长久地站在桌案之上,注视人间的疾苦忧愁,它的欣喜与伤悲,从未被人重视,直到百年之后,才有一个人期期艾艾地前来伏法认罪,刺字画押,甘愿被它流放于千里之外。

  灯盏熄灭,它光芒未及的地方,是我摇晃的身影,我要将自己完全献给灯盏,才能获得最后的救赎。一匹马归来,停在灯盏近旁,马上的人肆意张扬,他一把提起灯盏,向着无限黑暗里奔去。原来灯盏也是走遍千山万水之人,即使没有万水,也有千里戈壁和千里大漠供它玩赏,那些坚硬的、倔强的情感和故事,都成为了它的子民。把灯盏举高,把肩头举高,把唇齿举高,看这一豆灯光如何穿越千年的光阴,在沉默中进发,如何若无其事地照亮千年之后的人。

  雨夜里,微风下,阳光中,灯盏的阴影一再改变,骄傲如英雄,娇媚如少女,都要一盏灯来刻画形象,没有这盏灯,所有的故事都将成为剪影,没有起承转合的余地。戈壁是一片海,需要一盏灯来照亮蒙昧,最好那灯盏有剑一样锋利的光,划破暗夜里的猜测和四处窃窃的私语,叫一切荒谬和愚昧无所遁形。推开摇曳的海,灯盏在戈壁上游走,所有的故事都被口耳相传,被复述,被一遍遍拆解、重组、修饰。把灯盏举高,把躯体举高,把满眼的灰烬举高,面对千里戈壁的广袤与宏大。

  灯一直亮到天荒地老,亮到海枯石烂,而我还站着,在无人诵读的夜诵读黑暗,那参差的语句,那错落的诗行,那长短不一的气息,在无边的黑暗里盛开。文/李  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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