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她是市报记者,去山乡采访一位留守的老师。那时他从师范出来,选择支教去了大山。他是山里的孩子,苦出来的。他希望传播知识,再改变孩子们的命运。大山阻隔,与外沟通,需要翻过一道岭,到山后林间小站坐车而出。那时,每天有一班车因要运输山里伐木,在尾部挂上一节客厢,火车会在这里停上几个钟头。
山里有群娃,他将他们带到毕业,就可以回城了。孩子们毕业那年,他打包行李,准备返城。想不到的是,当他坐在车里,忽然看见山里的娃,一齐站在月台上。每人手上歪歪扭扭着大字,合起来“老师,您可以留下么?”那一刻,他知道,离开后,这帮孩子就失学了。
她采访他的时候,通知了乡里。听说她要来,他主动赶到小站,为了不让她去翻越那座山。她与他在小站见面,她看见了他,有些清瘦黝黑,鼻梁上架着眼镜。他也看见了她,清秀,棉质长裙,捋起发梢的右耳间有颗痣,是因白里透红的肤色,那颗痣显眼着。
采访短暂而顺利。剩下的时间,等车离去,他与她聊起其他的话题。交谈间,她和他之间,越来越有种强烈的感觉,一种亲和恬淡,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或亲人。言语间,热切。
车要走了,她和他突然有些不舍。她匆忙在衣服间摩挲,顺手将右耳上紫色发卡取下。他也是,在上衣口袋摸出水笔。
车离开了。她看见他握住发卡的手,久久挥动着。站台上瘦削身影,隐没在茫茫绿色间。那一年,漫山枫叶黄,渲染着年轻
的秋天。
他和她来往书信。他知道她去了省报,她又被调到了远远的北方,身居要职。
他在她离去的第三年,为了救一位山里孩子,摔到崖边。一座山村都出动了,挑着担架把他往城里送。两天后,他醒来了。从绷带间,他望见外面模糊的人影。隐约中,听到山里人惊喜的声音。
在床上躺着数日,他逐渐恢复起来。只不过,隔些时日,总有摔伤后的头晕,像是折磨着他。他没法再去那座山村任教。他回城里,养伤调理。从那些报刊他能寻到她的消息。她一直给他写信,他只是寥寥几句回信。他一想起她,他便恍然间眩晕。
也是这日,他收到她的来信。挂牵之余,她想着他也来到她的城。他坚定拒绝了她,他说他已娶妻生子。
过了一年,她说她将在这日结婚了。
这日,他独自将头深埋,隐隐有泪,不胜酒力的他很快就倒下了。送他去医院老师们说,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紫色发卡。
眩晕间,他好像遇见披着婚纱的她。
几年后,他在小城里成家了。发妻恩爱,日子平淡,却也幸福。他与她却牵挂着,那些貌似对她礼节问候,隐藏着他无限关爱。他总在恍惚中遇到她。
她也念着他,用他的水笔,写着章节,写一位支教老师的故事。他读她的小说,他看她编剧的电视。
渐渐他们都成了老人。年轻那种伤后的眩晕,一直缠绕着他。伴随着那种恍惚,让他越来越频繁遇见她。站台上,棉质布裙她的身影。只是,在一次问医后,他越来越强烈要求见着她。
那个深秋,小站已不在。只是旧址建起临水的木栈道。如约,她看见他,他望见她背后大山浓绿间,枫叶正红。再走近,他看到她右耳上的痣。
她微笑着,“我们都老了。”
他噙满泪水,“不老,不老,你还是当年的模样!我不来,你怎可老?”
她说,“我可以采访你么?”
他说,“可以啊,什么都可以问,什么都可以回答你。”
这一年后深秋,她忽然收到精致盒子。打开,她看到收藏着一枚紫色的发卡,一张发黄的报纸,一本翻着有些卷页的书,两片封存起的枫叶,还有一封信。
信中写道:亲爱的,想你!发卡是你的,报纸是你写我的,书是我读你的,那枫叶是当年你坐过木椅上的。都留着念想,却带不走了。这辈子我和你距离太远了。我先去了。说好的来世等你,来世我们没有了距离,可以在一起,我先去收拾好一个家。爱你!
文/左 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