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下雪犹如仙境,世界在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琼楼玉殿。雪是冷的,但土地是暖的,雪还没落到地上就变成了小水晶,附着在近山远水上,营造出仙气飘飘的氛围。雾气四处游走,时浓时淡,一切景物近在眼前又虚无缥缈,恍若梦境。南方的雪是天地呈现出统一的色调,白不是纯净的白,黑不是浓重的黑,两者相融相消,调和出一种灰蒙蒙的雾气白,这颜色落在万物上,使一切静止化、水墨化,远山空濛,树木冷寂,湖水平缓,堤岸狭窄,唯有树林深处的一点灯光是亮的,明晃晃的颜色引得湖心一叶小舟徐徐划动,向灯光靠近。
北方的雪却全然不同,它不管不顾地下,没多久就掩盖了四野,建筑物变得轮廓鲜明,空气变得凝滞不动,北方冬天的厚重感油然而生。最美的还是古城,红墙朱瓦、雕梁画栋、斗拱飞檐全都隐藏在皑皑白雪里,只露出一个建筑最精妙的部分供人观赏,仿佛一个唇红齿白的女子,批着雪白的貂裘,戴着精美的抹额,身姿盈盈立在窗下,冲来客遥遥一笑,贝齿如珠,莹润生光,天地万物都将在刹那间失去光华。也只有这个时候,古城才能与千里之外的故宫相媲美,它们都在悠长的时光里静默着,独自对抗衰老,对抗流逝,也对抗浅薄。
人世间的许多美好一定要在寒冬时才能显现出来,在植物萧条、天气冰冻时,人们的感官才会集中在那些平时不被人注意的事物上。比如火炉中烧得噼啪作响的木柴,放在炉膛尚有余温的灰堆里煨着的红薯和土豆,茶壶里咕嘟咕嘟的清茶,还有红油火锅里上下翻滚的各类食材,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热辣爽口的香味,它们交织在一起,将冬天的寒意驱散得一干二净。
人们亲亲热热地紧挨着坐在一起,不分彼此,不计你我,共同分享烤得酥烂、冒着热气的红薯和土豆,打捞落在锅底的丸子和豆腐,等到食过三旬后,喝一碗滟滟的茶,再围着火炉谈天说地,共诉衷肠,这是一整个冬天最温暖的部分。至此,冬天的冷在食物的热情以及人们火热的感情前不值一提,
大家笑声爽朗,勇敢而无畏,一同迎向寒冷,走向隆冬。
要说最美的雪景,还是在宋代。周邦彦“暮雀喧喧聚竹,听竹上清响风敲雪。”一句被誉为宋词里最美的雪景,当人心浮躁时,想想这一句词背后的美景,便觉内心安定、柔软舒适,一切不安定因素都可尽消了。天暗日暮时分,生一方炉火坐在庭院里,鸟雀叽叽喳喳地落在竹子顶上,侧头倾听雪簌簌落下蓬松而清脆的声音。人看鸟雀,鸟雀听竹,竹上落雪,雪又覆人,短短十四个字将静态、动态的景完全交融在一处,显出一种宁静安然、淡泊清欢的氛围。周邦彦一人独酌,与鸟雀、翠竹、白雪融为一体,雪愈大,心愈静。
宋茶又是另外一种味道。宋人喝茶惯用的点茶法极为讲究,仅工具就需要茶磨、茶炉、茶瓶、茶盏、盏托等,更别说那些美如画的烹茶技法了。最美的茶汤当数“疏星淡月”,宋人用茶筅一遍遍击打茶汤,直到茶汤从翠绿变成奶绿,从奶白变成雪花白为止。最后,喝下的不是清茶,而是一碗碎雪,一碗星光,甚至是一碗皎洁的月光,它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温暖了季节深处。
《红楼梦》里说,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又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富贵与虚无均由大雪来言说,可谓意蕴无穷。无论人生如何热闹,走到终章时仍要面对空无,仍要回归平淡,这中间有一种雄浑磅礴的力量,令人不可忽视。文/李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