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她毫无征兆地发烧,咽痛身软,头痛欲裂,浑身颤抖着蜷在被窝里,迷迷糊糊看见了母亲。“妈妈,妈妈……”她感到身体在摇晃,耳边有声音,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女儿在床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抱着女儿哭得稀里哗啦。
在她记忆中,很少看到母亲有空闲的时候。做好一大家子的饭,其他人吃完都在休息,而母亲又洗又涮,锅碗瓢盆交响曲。收拾完厨房,又坐在缝纫机前,一块儿花布在她手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件漂亮的衣服或一件床
品、装饰品。
那时,生活不富裕,野菜到母亲手里,都能变成美味佳肴。她会把荠荠菜、杨槐花、苜蓿菜洗净、晾干和着玉米面,再加上一点点小麦面粉揉成疙瘩,在锅里蒸熟。将油烧热,放入葱姜蒜、辣椒面爆炒,那香味至今还让她回味。全家七八口人围坐在一块,边吃边说,一个个狼吞虎咽,一个个兴高采烈。可以听到刨饭的“吸溜吸溜”的声音,还有大家抢着挑菜筷子打架的声音,丝毫没有人感到生活的艰辛。
到了大年三十,贴上父亲写的春联,母亲剪的窗花,挂起全家人一起糊的纸灯笼,红彤彤的年味,那叫个美呀。平时不肯多用一滴油的母亲,似乎一下子大方起来,炸丸子、猪肉炖粉条、红烧鲤鱼,还有难得一见的香喷喷的大米饭、冻菜包的水饺。
吃完年夜饭,大人们围在火炉旁开心地聊着,小孩子却焦急地围在父母身边,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捶腰按背,父母享受着,似乎只有此刻,才是一年中最放松的时候。哥哥姐姐不停地暗示着父母,而他们依然谈笑风生。她是父母心底最柔软的一片天,在姐姐的示意下,她走到母亲身边,母亲摸着她的头,满眼疼爱,从口袋里像变戏法一样拿出几张崭新的票子,一人一张,趁哥哥姐姐疯抢中,母亲又偷偷塞给她一张。拿着嘎巴儿新、透着纸墨香气的压岁钱,她小心翼翼装在衣兜里,舍不得折起来,临睡前还会把压岁钱“藏”起来。她已经想好了,两元钱可以给父母买最爱吃的冰糖葫芦,给姐姐买一方花手绢,给自己买一个漂亮的作业本、一支带橡皮头的铅笔,还有……
她们在母亲的呵护下慢慢长大,就连年龄最小的她也结婚生子了。全家人能相聚的时候也只有每年过年了。每到这时候,母亲都会亲自做上一桌丰盛的饭菜,看着全家人兴高采烈地吃着,母亲会绽放着灿烂的笑容,露出金灿灿的牙。
她总喜欢坐在母亲身边,任由一双龟裂的手,抚摸她的长发、她的脸庞。灯光下映出母亲布满皱纹的脸,那一条条沟壑像是墙上斑驳的印迹。在看过大千世界的眼里,没有找到半丝一毫母亲年轻的身影,而在母亲慈祥的脸上,她却清晰地看见了岁月风雨的残痕。
那年,没有等到过年,在飘着大雪的日子,母亲悄然离去。只留下一条没有积雪通往家门口的小路,只留下以后没有年味的春节。回到母亲家里,尽管天气很暖,但她仍感到浑身冰冷。坐在餐桌旁,仿佛又看见母亲不停地给她夹菜,全都是她喜欢吃的,笑眯眯地看着她吃着饭。
也许,她并不是害怕过年。她害怕的,是在这样一个团聚的节日里,母亲不在身边。她想要的,只是简单的和家人腻在一起,窝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着春晚,聊一聊这一年来无法电话述说的心里话……文/屠凤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