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一动,要不要趁着大好春光,去一趟婺源呢?但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些年,提起婺源,大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油菜花,这已成了当地的旅游金名片,吸引游客的法宝。这样的油菜花,自然早已不是当年农人仅仅为了获得菜籽油而种植的油菜花了,而是刻意打造的旅游产品,吸引游客和摄影者。
这些油菜花既然成了旅游产品,就不能让人随便看了,那些散落在山岙中的原生态小山村,为了收售门票,修筑起了高高的围墙,将整个村落围得个严严实实,大片农田被改造成大型停车场,以应对花期时汹涌的游客。买了票,进得高墙内的村子,立马掉进了一个杂乱喧闹的市集里,商贩夹道,叫卖声此起彼伏,卖的东西跟所有的旅游景点大同小异,香樟木块香樟球、粗糙的木制玩具、琳琅满目的假古董……还少不了卖臭豆腐烤肉串油炸小鱼的摊子,搞得油烟弥漫满地油腻。
婺源的乡村留存了很多明清时期的徽式建筑,部分至今仍有村民居住其中,如今都成了旅游的卖点,游客们跟着导游走家串户,举着手机或相机肆无忌惮地窥视拍
摄着古民居里村民的生活。曾在晓起村看到一个小孩,被家长放在一只木桶里,这是当地一种传统的辅助孩子站立的器物,称之为立桶,用木头或竹子制成,上大下小,桶内有隔板,孩子放在桶内,可以抓住桶口的围栏保持身体平衡,也可以坐在桶内玩耍,更主要的作用是可以限制孩子的行动范围,把孩子放在桶内,大人可以放心地走开一会儿,孩子无法自己爬出来。游客们看到站在立桶里的孩子,大为好奇,一堆人边围着拍个没完边大声批判:“把孩子放在这里面,都没法自由活动,太不人道!”我不清楚立桶对孩子的成长发育的利弊,但从孩子疑惧闪躲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此种没有礼貌的行为,对孩子未免不是一种伤害。
村子里太喧嚣,那就到田野丘陵走走吧,可一出来就发现乡间小道上堵着一长串看不到头的车子,田埂上游人挤挤挨挨,路边架满了长枪短炮,花田里人头攒动,到处都是举着手机相机等着拍照做后期发到社交网络上的人们,还有喋喋不休正在做直播的视频主。最美乡村其实只存在于那些后期处理过的唯美大片中。
因了婺源油菜花经济的成功,各地纷纷效仿复制,所以如今油菜花倒是越来越常见了,每年春天,还有专门的油菜花花事预告,每至花开,游人纷沓而来。只是种植油菜本不过是农人自给自足的一种生活方式,秋种春收,花开不喜,花落无憾,只有榨油时看到滴滴金黄香醇的菜籽油缓慢溢出时,嘴角才绽开一道满足的笑纹。而上升为旅游经济模式后,一贯素朴自然淡泊宁静的油菜花,也难免现出急功近利浮躁张扬的吃相。
前几日去余杭,城西到余杭,两侧林立的高楼,将当年蔓延几十公里的田野塞得满满当当。想起二
十多年前的春天,去余杭仓前的同学家玩,一路上,车窗外不断闪过一片片刚冒出新绿的田野,间或夹杂着一片片油菜花田,那鲜亮的明黄色突如其来地扑到你眼前,是猝不及防地惊喜。打开车窗,隐约有花香浮动,真正是春风十里,不如油菜花开!
彼时除了城郊,即便是城内,也是有油菜花的,浙农大的实验农场里,不但有油菜花,还有大片的紫云英,在春风里摇曳招展争妍夺艳,老教授指点着学生插秧,孩子们在田间追逐,趁着东风放纸鸢。而今这一切只能梦中追寻,一位农大的学长指着某楼盘感叹:“哥当年在那儿种过水稻!”
去年春日,去安徽的石潭徒步,我们到时已经是4月中旬,油菜花的盛花期已过,从石潭徒步到深渡,一路上只能偶尔看到零星几簇油菜花还在招摇,但往里走,山回路转之时,突然有大块金黄色跃入眼帘,心头顿时跳出白居易的那句诗:“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返程是从深渡渡口搭船到建德的千岛湖,迷蒙的烟雨里,有青山、有绿水、有农田,间或还有油菜花,原本热闹世俗的金黄色,在烟雨中,却别有一种清冷脱俗的美。
这才是我心心念念的油菜花,无需刻意去追随热捧,只是不经意间地欣喜邂逅,在你眼底在你心头,涂上一抹难以褪色难以忘怀的金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