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农历七月,我就在夜空下冥想天河水声荡漾而来,这天上与人间的相思之苦,还有七夕在银河上架起一座鹊桥相连。
我在幻想里无数次抵达这样的场景,天河深蓝,喜鹊呢喃,织女与牛郎相见的那一刻,是不是也像木心所说,小跑着前去相见拥抱。在人间大地上的车站码头航空港,我有很多年没见到这样的情景了,一路小跑着呼唤一个人的名字去相见,那已是渐渐消失了的旧日记忆,只能在古诗词里老电影里去重温了。
我是一个常常靠想象喂养灵魂的人。一年之中的七夕,我也要启程,去与一些老灵魂相遇。这些老灵魂依次闪烁:杜牧、徐凝、范成大、秦观、苏东坡、柳宗元……
我与这些老灵魂的遇见,是在“天街夜色凉如水”的夜色里,“坐看牛郎织女星”。读着这些古代文人的七夕诗词,听着遥远天河的水声,遥望着牛郎与织女披一身天露漫步,然后话别,一年之中相见欢相见难的七夕就这样转瞬落幕了。
其实我也是人间一牛郎。我在城市里望见了云层里的炊烟,在黄昏马路上望见了暮归的老牛,我精神生存的境地,也随时保持着匍匐稻田的姿势,耕耘着我的精神田园。这沧桑人世,毕竟需要节日来装点,节日让山川温柔人心温润。七夕,这个古典的节日,它的故事发生在天上,却降落在大地,让人铭记与念想。
当我还没遇到爱情时,七夕那天,总喜欢仰望天空,希望真的能够看见喜鹊排着队飞过云霄,飞到我想象中的天河上面。常常是,听见了云层里的隐隐雷鸣,或者雷声牵着闪电,却没看见喜鹊列队上青云。
人到中年,发觉爱情其实是世上很世俗也很寂寞的事儿,却也有浸润于心的点点滴滴。我所住大楼里有一对年过八旬的老夫妻,从10年前开始,每年七夕,只要不下雨,他们都要到楼顶花园,泡上清香的茶,吃着点心,相互偎依着望天上星光,让一起经历的往事在七夕夜里源源而来。那些往事哪怕再艰难,一旦经过了时光的浸泡,苦味淡了,留下的是微微一点的甜。
还有我的友人王小宝,他是一个乡下瓜农,人品如土一样憨厚。这些年的七夕夜里,他都要喊上几个人,带上自家老婆,去他地里吃西瓜、菜瓜、甜瓜,然后,就在地边搁了凉床,在星空下睡一夜,清晨的露水,把眉毛也打湿了。王小宝说,这样的露宿,能让两个人的感情保鲜。
在光阴的河边,一些日子结了霜,一些日子像草一样枯了。今年,我与妻子结婚28年了,彼此都被日复一日的粗糙生活磨砺着,眼袋浮出,感觉看人时的眼神也浑浊了许多,而她的光滑肌肤从绸缎变成了棉布。有天半夜醒来,她抱住我说:“我怎么对你没了从前那种感觉?”我迷迷糊糊望着她,以为她在梦呓。我打了一个呵欠,歪过头去,沉沉地睡了。
在我的鼾声里,她一直睁着眼到天明。那天清晨醒来,才发现她一直没睡。出门时,妻子小声喊:“你还没刷牙呢?”这是我的生活里,唯一一个记挂我有没有刷牙的女人。我突然想转身回去,拥抱一下这个需要一点“浪漫”滋润的小女人。
一个夜里,几个男人在外面喝酒,喝得都有些微醺,大家不约而同聊起一个话题:房子宽了,心却远了;钱包厚了,关系却薄了;食物丰富了,感情却寡淡了;微信里亲热撒欢,现实里冷淡隔膜。如果一个男人在外面历经了风霜雪雨,尽管挣来了房子车子,存款上百万上千万,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那又有啥意思?
有天我溜到大街上打量行色匆匆的路人,发现他们都风风火火地赶路,要不就埋头看手机,我听到打电话的人,几乎都在说钱的事儿。观察了好多人,居然没一个抬头望一望雨后湛蓝的天空。我一瞬间明白了,是我们生活得心事太重,欲望太重,灵魂总跟不上身体跌跌撞撞的脚步,难怪有人说,多数人死于贪婪,死于自己的恐慌。
前不久的一个夜里,妻说:“你不要那么累了,不要总想着挣钱,我只是想你能够多陪陪我,一年之中,你算一算,你陪我吃了多少顿饭。”想想自己平时,穿梭在人流灯影中,常常以男人的所谓事业上的应酬,辜负了灯火下等我一起回家吃饭的那个女子。
哎,今年七夕,我就陪妻去王小宝的瓜田里,一起吃上一个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