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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卧龙村

  文/李美霞

  卧龙村里有我另世今生的亲人。

  我大致是在还没有入学识字的时候,就已经能准确指读出“卧龙村”这三个字了。好多次,母亲翻开漆成紫红色的深洞板箱,探进半个身子,从累叠着的旧布单子里。翻出一块浆洗的有些泛黄、僵硬的白布,剪一个长方形。然后坐在炕沿上,用穿好的针线把这块白布四面绷展后,将它一针一线缝在一个包裹的中间位置上。

  鼓鼓囊囊的包裹里,多数是农人新下来的谷米豆子、葵花烟叶。父亲用编织袋层层包裹,同样用针线反复缝接封口,等母亲把白布缝到合适的地方,最后一步工序仍是由父亲来完成。他右手握一根油性好的圆珠笔,左手仔细比量着白布的长短宽窄,然后一笔一画将嘴里叨念对照着的十多个字挨个工工整整地写在白布上去。

  “山东省荣成市成山镇卧龙村  李世发 (收) ”

  前者是父亲少小早离的家,后者是父亲牵肠挂肚的亲人。

  这一大串代表着某一个离我十分遥远的地名的文字,我反复跟着父亲诵读过,其中,我对“卧龙村”三个字更感兴趣。

  “为什么叫卧龙村呢?”我问。

  “因为村子旁边就是大海,海里藏着祥龙,据老人们说,曾经就有一条龙从成山头上下来,越过村子飞进南面的大海里,这以后,人们就给村子起名卧龙村。”父亲面色红润,健壮年轻,还是正当年的岁数。说这话的时候,他特意把舌根卷了一卷,算是借机温习一下山东老家的口音。

  这种略显生硬笨拙的口音我是熟悉的。地尽场光、瓜落穗黄的农闲时刻,父亲总会把挂在墙上的一把旧了的二胡取下。吱吱扭扭调试一番。那是父亲考上师范后,全家人节衣缩食为他购买的一件乐器。远走逃荒的路上,即使饥肠辘辘、步履蹒跚,他从不舍得丢弃。我们姊妹几个早已经围坐在父亲身边,等着他一边拉着二胡一边教我们唱歌。《山丹丹花开红艳艳》《沂蒙山小调》,一首一首唱下去,直到月上灯明,风吹星隐。

  更多时候,父亲会搜索着家乡的记忆,拍着桌子打着节奏给我们一段一段诵唱他所能熟记的快书段子。

  “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郎……”

  这一段《武松打虎》的经典段子,往往压轴出场,这个时候,屋子里的气氛更早就被之前的小段子起来,邻里乡亲,端着茶碗的,纳着鞋底的,喷吐着旱烟的,编着筐子的,就都凑到院子里来,更有人操起了脸盆拿起了板子,家伙什儿一应俱全,场面就更热烈了。

  父亲的记忆极好,百多句的唱词基本一句不错,他这时已经不再需要亲自打板,就解放了双手,释放了表情,开始了最精彩的表演。一会儿张牙舞爪做老虎,一会儿威风凛凛扮武松,期间还随时转换着声调粗细、人声虎声。敲锣的砰砰切切渐入佳境,打板的汗流满面直到手腕酸疼。这时候,父亲就完全操着一口地道的山东口音了。人们哄笑着,也模仿着;小声附唱着,也大声领唱着。进入高潮部分,某一个段子就不得不再来第二遍、第三遍,直到空灵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融进来,鸟语虫言,甚至连院子里的牛羊鸡鸭也纷纷跟着哼叫起来。这种背井离乡的语言,终于在千里之外的农家之夜充沛丰满,甚至膨胀起来。

  春来冬去,我们也总会收到来自卧龙村的包裹。晒得金黄的地瓜干,颗颗饱满的虾米,各种鱼干、海带……

  收到远方的包裹,对于我们一家来说都是一件堪比过年的喜事,跟着父亲抱着笨重的包裹回家,与路过的每一个邻人寒暄通报,是值得荣耀与骄傲的。远方有亲,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这种美好,足以让贫乏的日子活色生香起来。这些散发着海腥味的包裹里,包藏着一个孩子抑制不住的期待。同样是里三层外三层裹束的严严实实。母亲就用剪子对缝轻剪,封口打开的一瞬间,自是一片欢呼,这些在当年的供销社里根本买不到、买不起的吃食,让山东荣成市卧龙村成了我童年最美好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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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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