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小年前后,街头就会传来那个小老头破锣似的吆喝声:买麻糖喽,五分一根,一根五分!小老头是镇子上的,他头戴一顶破毡帽,两个耳朵被破毡帽自带的两个耳捂子捂得严严实实;手腕上挎一个竹篮,上面罩着一块破旧的白布,白布下面就是码垛整齐的一根根的麻糖。麻糖不是小老头家自产的,是从镇子上贩的。贩卖一根麻糖的本钱是三分五厘钱,卖五分,可赚得一分五厘。镇子上这个小老头跟我们村子里的小老头没有多大区别,要说有区别,就是镇子上的这个小老头鼻梁上架着一副“二饼子”——村子里戴眼镜的人少之又少,尤其是戴这种“二饼子”眼镜的,几乎没有。镇子上的这个小老头小年前后这时间沿村串乡卖麻糖是有他的道理的。因为,在乡下,在腊月廿三小年这天有祭灶一说——祭灶是该吃麻糖的!我不懂什么是祭灶,祭灶为什么要吃麻糖?后来听我爷爷讲了,才明白了——说明白,其实也是似懂非懂。爷爷说,每年的腊月廿三,灶王爷就要上天向玉帝禀报。这个灶王爷爱吃甜食,于是乎,宅家就供麻糖给灶王爷吃。吃了宅家麻糖的灶王爷在向玉帝禀报时,就不会说宅家的坏话了。因为“吃了人家的嘴短”;再者,麻糖粘嘴,即使灶王爷想说宅家的坏话,也有口难开,只能一味地说宅家的甜话好话了!听了爷爷讲灶王爷和麻糖的故事,我的小心眼里就在想:这灶王爷一定是个馋鬼!说灶王爷是个馋鬼,其实,我也是个馋鬼——爷爷讲到吃麻糖,我嘴里的口水就一股一股地往下咽了……小老头不光小年前后来,过起年也来。他大概清楚,我们娃儿们在年后衣兜里要揣或三毛或五毛的压岁钱哩……
小年前后,正是数三九、四九,拉门叫狗、冻烂兑臼的日子,那个冷啊,“铁滋滋”的冷!小老头吆喝呼出的热气,瞬间,就在帽檐处、胡子上结成了霜。任凭小老头一个劲的吆喝,可让他停下脚步买他麻糖的人还是屈指可数。
麻糖对于我们这些娃儿们来说,那是极具诱惑力的!小老头的吆喝声将我吸引到了街头。我与小老头擦肩而过。我身上只揣着2分钱。那2分钱是我在路边捡到的。拿这2分钱去买小老头的少半截麻糖,人家肯定是不会卖给我的。但我还是心存侥幸。于是,我又折回去追上了小老头。果不其然,小老头说:我卖你少半截,剩下那多半截我卖给谁呢?我说:再有个买3分钱的,你不就卖了嘛!小老头说:要是没有买3分钱的呢?我说:那……那你吃掉不就行了嘛!小老头“嘿嘿”一笑,拍了拍我的头说:还是回家再问你爹讨3分钱,你买一根吧!我盯着小老头看了半天,哈喇子就要流出来了……
我也是吃过麻糖的!那是上年的正月十五。初一,我给爷爷磕头,爷爷给了我一毛钱的压岁钱。就在正月十五这天,那个卖麻糖的小老头又来了,我就用那压岁钱买了两根麻糖。当场吃下一根,另一根舍不得吃了。可这根麻糖没处放,搁家里,解冻后就化了;放外头,不被野猫吃掉才怪了!于是,我边往家走,边就恋恋不舍地把它吃掉了,心想:就是二十根,我一顿也是能吃进去的!这一毛钱原本是爹让我买铅笔、橡皮的。爹知晓后就不高兴了,就骂了我,把我骂哭了。爷爷袒护我,就又把爹骂了。“爷爷亲孙子,那是正根子!”这话在理!
挨到午后,天略显暖了一些。小老头蜷缩在墙脚处暖起了阳阳。这时,过来几个人。其中就有高叔叔,高叔叔还领着他家的儿子铁蛋。人们围着站了下来。有人问:麻糖多少钱一根?小老头伸出了巴掌,意思是5分钱一根。问了,又没人张罗着买。这时,小老头看到了商机,做起了推销术,他让玩“掰麻糖”吧。于是,就有人附和、怂恿,要掰麻糖玩。掰麻糖是一种赌输赢的玩法:两人各选一根麻糖,而后将麻糖一掰两截;掰开来的麻糖断面上会出现好多大小不等的窟窿眼儿。比窟窿眼儿大小:大者为赢家,小的是输家,输家掏两根麻糖的钱,赢家白吃一根麻糖。受到怂恿,李大爷便和高叔叔赌起了掰麻糖。李大爷手顺,高叔叔手背,赌了五次,李大爷四赢一输;李大爷花了一毛钱,高叔叔花了四毛钱。高叔叔是木匠,属于手艺人,算是村子里的有钱户,花四毛钱不是太在乎。
高叔叔将赌输赢得来的四根麻糖全给他家儿子铁蛋吃了。铁蛋吃麻糖的时候故意馋我,惹得我只想流哈喇子。
高叔叔和铁蛋没有分我一截麻糖吃,这怪不得他们,因为他们当时并不会料到十多年之后,我会成为他们家的女婿、姐夫……


